本周影评

拒绝正邪标签

《邪恶根本不存在》探讨商业牟利与保护自然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互联网)
《邪恶根本不存在》探讨商业牟利与保护自然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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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日本名导滨口龙介的《邪恶根本不存在》(Evil Does Not Exist),不由然地想起二十多年前在美国某城市见过的一个人,听过的一席话。

人是著名环保活动家茱莉亚·希尔(Julia “Butterfly” Hill),话是她的现场演讲。此人最重要的一项壮举,是在1990年代末爬上一棵名为“露娜”的千年老树,在树上离地55米之处持续居住了738天,目的是为了阻止伐木公司对它的砍伐。茱莉亚克服了长期的不便与恐惧,以及伐木公司一再的逼迫和骚扰,最终成功为“露娜”争取到保护协议,光荣爬降,回到地面上。

树上树下的闲聊

这样的一个人,来到演讲场地时,竟悄然穿越群众走到台上,全无自我张扬的气场,因为她很清楚个人有什么成就绝非重点。她当时就拯救“露娜”分享了许多感受与心得,而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她谈到在树上与树下的伐木工人频频闲聊这回事。

茱莉亚说,为环保做抗争,不应该过度地以正义的一方自居,给对方的员工打上“邪恶势力的鹰犬”这样的烙印。很多时候,破坏环境行为的执行者也是受害者,心里也挺矛盾惘然,所以抗争者的慈悲心应该加以包罗,要跟他们多交流多谈心,而不是一味仇视。

《邪恶根本不存在》这部电影探讨商业牟利与保护自然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而贯穿全剧的,俨然正是类似上述的想法。

基本的剧情很简单,不过就是讲有意开发所谓“豪华露营”场地的公司派代表来到林幽水净的村子,试图与当地社群沟通,却遭到村民的极力抗拒。公司于是尝试笼络名为“巧”的主角,想伸出橄榄枝,不料他的小女儿“花”此时失踪,引发了无法预见的事故。

本片一再通过种种方式告诉观众: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或者卡在大家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难道外来的都市人一定就是“邪”,尽是利欲熏心,只会不择手段,不会真心关注乡野社群的担忧与需要?难道浸濡山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隐士之类一定就是“正”,成日里和和谐谐,毫无杀伤力,对钱财全不在乎?

《邪》要我们拒绝过于简单的正邪标签,而这正可谓当今世人亟需的重要提醒。君不见在国际政治的大舞台上,多少人动不动就讲“邪恶轴心”,或者理直气壮地宣称“不支持我们就是认可恐怖主义,就是反XX等等?”

此外,《邪》更绝不留情地直接戳破生意人的表里不一。剧中的村民头脑清醒,眼睛雪亮,轻易看穿企业假意与他们进行“沟通了解”的表面功夫,以及对方把他们视如愚民,对他们施以粗浅伎俩的轻蔑之意,于是都毫不客气地予以拆台,看了只觉特别痛快。

深度体验的难题

《邪》的配乐是它最突出的亮点,比如开场的一大段配以连绵的树林枯枝的仰视镜头,效果无以伦比。然而,营造出浓厚的恐怖片气氛是否适当,倒很值得商榷。同样的配乐拖长之际被截然打断,当然亦是自有用意,但这种手段前后用了不止一次,不免显得技穷。

《邪》最备受争议的是它极其突兀的震撼性结尾。不过,它并不如一些人所说的那么“令人费解”或“颇能引发疑问”。剧中处处是暗示与伏笔,所以牵引观众来到这样的结尾,其中的真意并不难掌握。会让一般观众较为不满的,应该是本片对情节性的极度冲淡。虽然大家明白背后的想法是要以展现取代直述(show, not tell),可它挟持我们花不少时间观看“巧”默默劈柴,听两个商务代表在汽车里尽聊些有的没有的,只怕连旧式文艺片的铁粉都会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耐烦。

日本电影之中比较曲高和寡的一类向来太爱凝视茶杯里的风暴,太爱过度放大,把风过草扬拍得煞有其事。(请看《邪恶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片名——拔高到如此的形而上高度,真有必要吗?)人世间的体验映现在银幕上,重质不重量固然正确,但要如何拍出深度体验,把观众也沉浸于此中的深邃,总需要推陈出新的有力手法,而不是倚赖连自己都已用老的那几套板斧。

这是电影艺术的大难题,最终能找到突破口的制片人万中无一。《邪》已然清楚地显示:滨口龙介有在摸索,可他还没找到。

《邪恶根本不存在》放映详情,请查阅asianfilmarchive.org/what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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