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鬼片?是吧,藤井道人编导的电影《那夜我们行向彼方》(The Parades,也称《巡游夜》)讲的是亡魂故事。

全员皆鬼,却一点都不可怕。死亡,本是常态。

开场,饰演电视台记者的长泽雅美和7岁的儿子在海边嬉戏,突被大浪淹没,醒来时儿子已不在身边。长泽雅美焦虑地寻找,仅见沿途皆是残垣断壁以及忙碌的救难人员。来到体育馆临时收容所,试图与他人对话却无人回应,直到遇上坂口健太郎,指引她来到了一座野外游乐园。

那是人间与彼岸之间的中继站,她方恍然大悟,自己竟已死去。

虽然死了但存在着

没有故弄玄虚留有悬念,因为电影开宗明义,想谈的——是死亡。“虽然死了,但我们存在着。”到不了彼岸的魂魄,各有未竟之事。因遗憾,而一同被困于生死结界。摩天轮、酒吧、小木屋,死后共聚于魔幻静谧天地,喝咖啡做瑜伽吃大餐写书唱K看电影,过着人类日常。

原来,死亡并不是一了百了,还有机会弥补遗憾。

有些伤痛看似过去,其实从来没能放下,不过深埋心中罢了。三一一地震海啸是许多日本人共同隐藏的伤痛,目睹无常,无力亦空虚,终究也只能淡然面对。游乐园的亡魂相互慰藉,与现实中日本人同行相伴走过海啸伤痛遥遥呼应。

英文片名“The Parades”指的“游行”,便是每月一次的新月之夜,放不下人间执念的亡魂,聚集起来寻找想见的人。日本人怎地连诡异的百鬼夜行,都能描绘得如此温暖。

很典型的日系电影,奇幻哀伤轻柔疗愈,平淡却有余韵,懂得的人自会懂的。片名很美,电影拍得好美,在串流平台上观赏,可惜了。但人生本就难以圆满。

豁然拥抱憾事,总要与生前并不完美的自己作一次和解。无法再见的悲伤,没能说出的话语,滞留亡魂各有往事,娓娓道来篇幅恰好,总能暴击观者内心感性的某一处。长泽雅美四处寻找儿子下落,想知道他是否好好活着,想对他说一句抱歉,人生路从此无法陪伴身边。

横滨流星初登场一派冷酷痞子模样,原来是黑社会老大之子,放不下恋人因而留守人间七年。一段与挚爱面对面,见她因思念而落泪却又努力向前走。万般纠结终该释怀,那一幕横滨流星演得细腻,这部电影里,最让我动容的竟然是他。

坂口健太郎的屋子里堆满了书,努力地把一切记录下来,藏着的是对老父亲无以回报的心意。酒吧老板(寺岛忍饰)守着子女,天天笑看孩子们吃晚饭欢声笑语闲话家常。自杀的女学生(森七菜饰)满腔怨愤,人间不平事总是叫人意难平。神秘的银行家(田中哲司饰)每天都翻看1990年10月2日的旧报纸,姿态再超然也有难以割舍的过去。

死后都要拍电影

大抵电影人讲电影人的故事,格外上心。Lily Franky(中川雅也)的故事,篇幅最长,也最有感染力。乍看以为他不过是大言不惭的普通大叔,没料到竟是有心人。记挂着年轻时参加学生运动的热血,记挂着当时被自己抛下的战友与恋人,记挂着未完成的电影。追忆似水年华,为同一目标团结的热血青春何其美丽,电影制片人在人间十载徘徊不去,唱着“无论我多寂寞,我都不会死去”。

谁说做鬼不能有梦想,死后都要拍电影。

电影制片人(Lily Franky饰)的遗憾是未能完成记录青春记忆的电影。(剧照/互联网)
电影制片人(Lily Franky饰)的遗憾是未能完成记录青春记忆的电影。(剧照/互联网)

这是导演藤井道人向电影的告白,致电影的情书,复古摄像机、菲林胶卷,唤起了记忆,制作电影曾是如此神圣的事。

Lily Franky的角色或是导演的自我投射,或是他对骤逝的伙伴——电影监制河村光庸的温柔致意。一群鬼满怀热情为了同一个目标众志成城完成电影,何其美好。拍电影很有趣,电影真是很棒的东西,电影应是自由的,活着也应当自由。

Radwimps主唱野田洋次郎为电影创作演唱了主题曲“Gesture of the Waves”,歌词当中有一段,有人翻译为“永恒不可见,别离如眨眼”,翻得真好。在这个本质无情残酷有时又难以置信地美丽的世界,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人人穷其一生寻找答案。也许解答,近在眼前。至于彼岸究竟是怎样的?因为未知,难免不安。但正如电影里指引亡魂到彼岸的田中哲司所说:“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

何须庸人自扰,能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