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关于歌台配角的报道。

记者傍晚5时来到义顺环路第846座组屋前的篮球场,演出两小时后开始,已见旅者乐队的鼓手兼领队洪可明(光明)在场打点。每逢歌台演出,他会提前三小时到场,其他队员5时左右抵达。当天,旅者的一名队员从正职下班赶来,另三名队员在附近吃晚餐。光明习惯演出前不吃晚餐,“通常吃不下,有很多东西须要交代。”

无独有偶,白狗骨乐队的键盘手兼领队林丰利也会“跳过”晚餐。他往往把午餐时间延至3、4时,演出前就不必再吃了。他说,演出日当天通常只吃两餐,下班后一路赶到表演场地,着实吃不下东西。

关于七月歌台,第一个浮现在脑中的人,是在台上飙歌跳舞的歌手,还是使出看家本领带动气氛的司仪?歌台的现场音乐很重要,却鲜少有人在第一时间想起伴奏乐队。没有他们,现场岂不是静悄悄?若播放预录的伴奏乐,现场感肯定大减。歌手和司仪登台时,又有谁奏乐为他们助威?

三小时伴奏无暇休息

旅者乐队和白狗骨乐队是新加坡历史悠久的伴奏乐队。其他在线上的伴奏乐队包括威乐斯、神风、丽星、飞鹰乐队等。67岁的光明自1990年代起,担任旅者第四代队员,他曾白天打杂工,晚上登台演出,30岁后成为全职乐手至今,除了表演,也教青年打鼓。65岁的林丰利在20多年前,成为白狗骨第三代队员,他的正职是汽车零件行销主管。两团的队员来来走走,有人换团,有的转行,也有人离世。光明和林丰利在各自的乐队中,待得最久。

旅者乐队的现任队员包括:萨克斯风手韩辉畴(左起)、键盘手韩巨畴、鼓手兼领队光明、吉他手扬威和贝斯手林泉水。(萧紫薇摄)
旅者乐队的现任队员包括:萨克斯风手韩辉畴(左起)、键盘手韩巨畴、鼓手兼领队光明、吉他手扬威和贝斯手林泉水。(萧紫薇摄)

探班旅者演出当天,记者随光明的脚步走上舞台,他介绍台上的音乐器材,那套伴随他30年的亮红鼓,麦克风的高低位置,音响工程师的工作等。在外人看来,乐器和音响线路交缠,乐队的工作空间拥挤。然而,光明说:“现在好一点了,有LED屏幕,歌台舞台不可能太小,工作空间已经比以前大,不像1980年代,位子真的很窄,很辛苦的,如果下雨就完蛋。”

当天的司仪是阳光可乐。演出倒数一小时,见光明和阳光可乐沟通,记者凑过去听两人的对话,他们讨论着“先访歌手或先下音乐”等流程,没有赘语。阳光可乐告诉记者,光明不像某些领队那般凶,很好沟通,“他很随便(随和)的!”光明打趣回应:“我给她方便,她讲我随便啊!”

光明(中)打的亮红鼓已陪伴他30年。(萧紫薇摄)
光明(中)打的亮红鼓已陪伴他30年。(萧紫薇摄)

傍晚6时55分,光明与队员各就各位,《爱你在心口难开》和《晚风》的旋律奏起,紧接着歌手罗翊绮上台演唱《你是我的花朵》,正式开启三小时的演出。这三小时对旅者而言,一气呵成,他们不会在演出中途上厕所。光明说:“队员都不喝酒,喝了酒会想小解。其实没有时间休息的,因为不知道司仪和歌手会讲多久,一讲完就得奏乐。”

记者和摄影记者“跑台”,晚上8时抵达金文泰西2街第726座巴刹与小贩中心的空地,白狗骨已开场一小时。记者挤过人群走向乐队,台上的林丰利示意挥了挥手。当晚的司仪许琼芳得悉记者到场后,为《联合早报》与白狗骨打“广告”,告知观众早报记者到场采访历史悠久的白狗骨。那晚,一连听了白骨狗演奏《追追追》《家后》等歌曲,音乐带劲。

林丰利是白狗骨乐队的键盘手兼领队。(萧紫薇摄)
林丰利是白狗骨乐队的键盘手兼领队。(萧紫薇摄)

永远不是歌台主角

伴奏乐队顾名思义,是为他人伴奏。主角是台上的艺人,甚至是台下的观众,总之,不会是伴奏乐队。林丰利说:“我们是配角,当然要配合主角。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当你是配角,很多想做的事不一定有办法做。”

歌台的观众大多是建国与立国一代,若想取悦他们,歌单自然以老歌为主,比如俗称“歌台国歌”的福建歌曲《爱拼才会赢》。林丰利说:“现在还是有人问我,怎么玩来玩去都是旧歌?乐手不是不想玩更深入的音乐,只是没机会。也有朋友跟我说,歌台乐队的表演水准不太好。水准是可以提升的,但这跟演出预算有关。也要尊重观众的喜好,若观众听不懂,他们没有反应的。”

他比喻说,平时吃惯的食物,突然换了新口味,价格也许更昂贵,却未必对味。他认为,用音乐满足观众,让来者看得尽兴,即是乐队为歌台文化做的贡献。

白狗骨乐队的现任队员是吉他手郭德伟(左起)、键盘手兼领队林丰利、鼓手洪振兴和贝斯手卓咏富。(萧紫薇摄)
白狗骨乐队的现任队员是吉他手郭德伟(左起)、键盘手兼领队林丰利、鼓手洪振兴和贝斯手卓咏富。(萧紫薇摄)

旅者和白狗骨都有为演唱会伴奏的经验。对比歌台与演唱会工作,光明和林丰利一致认为,前者更考临场功力和变通能力,得随时应对点歌、换歌、变key等状况,不像演唱会能照着歌单走,且可预先彩排。光明谈到在歌台演出的满足感时笑说,演出顺顺利利,没有问题,没有换歌,就有满足感了。

光明求学时期参加学校铜乐队,对音乐萌生兴趣,姐姐后来送了他一套鼓,他播放唱片跟着鼓声打,渐渐无师自通。组团后,他曾到红灯码头一带的露天啤酒花园表演,随后踏上人民剧场、黄金戏院等场地演出,也逐一实现登台、上电视、录唱片,为尤雅和杨小萍等歌手伴奏的梦想。

光明成为旅者第四代队员,发过五张专辑。(受访者提供)
光明成为旅者第四代队员,发过五张专辑。(受访者提供)

30多年前踏入乐队圈的林丰利,小时候学过钢琴,后来跟马来邻居学吉他,认识乐手后学会读简谱。之所以从吉他手转为键盘手,是因为有键盘手在表演前临阵退缩,前辈认为林丰利可以胜任,便找他顶上,从而开启键盘手生涯。

在乐队生存要会看简谱

分享乐队的歌台往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谈到乐谱。过去没有平板电脑,队员为了接应随机点歌,必须把一本本厚重的乐谱带到表演现场,有的人会拉着装满乐谱的行李箱到场。此外,每本乐谱都标上记号,方便他们用最快速度找到歌曲。两人笑着忆述这段往事,看来,他们脑中的画面如今想来有些滑稽。

说到乐谱,就得提简谱。本地歌台伴奏乐队用的是简谱,不是五线谱。若看五线谱,难以临场应万变,现场若有歌手换key,那张五线谱就无用了。不会看简谱,等同难以在歌台生存,很多有实力的年轻乐手会败在这一环。

本地歌台伴奏乐队用的是简谱,不是五线谱。(萧紫薇摄)
本地歌台伴奏乐队用的是简谱,不是五线谱。(萧紫薇摄)

光明说:“年轻乐手玩的是自己的歌或jamming(即兴演奏),歌台不一样,谱来就得演奏,没那么简单。潮州歌、福建歌等,还有没听过的歌都要玩,真的要会看谱。”

林丰利说,若读简谱的问题可解决,歌台乐队就会有更多新面孔,“不然很难的,一个玩爵士乐的朋友看了演出后说,他绝对无法应付歌台,歌曲太多,记不了这么多谱,不懂得看简谱就玩不了歌台。”

记者看了两人存在手机里的简谱,乍看下,比五线谱简单明了,当中的难度,还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说还不知道。

白骨狗乐队曾为台湾艺人王识贤(右二)的表演伴奏。(受访者提供)
白骨狗乐队曾为台湾艺人王识贤(右二)的表演伴奏。(受访者提供)

新歌简谱由谁写?各地新歌不断出街,随时有人点唱,乐队总不能这首没有,那首也没有,来不及等现成的,就得自己写。林丰利自言没有其他娱乐,下班后听新歌、写简谱,每个月能完成50到60首歌的谱。编曲简单的歌,约花一个小时边听边写;复杂的,需要两小时左右。

新歌的简谱完成后,他会免费与其他乐队分享。“我觉得一个人牺牲时间就够了。乐队之间都是朋友,我想帮他们省下时间,不希望同一首歌有十多人浪费时间写谱,写出来的还一样。”有人会不好意思欠他人情,也有人觉得他吃亏,“我有收入,不是靠这个生活……做事得吃亏,你才会有进步,比如写谱吧,失败后才有进步。”

随着歌台变少,记者原以为乐队之间的竞争会变大,但光明告诉记者:“没什么竞争不争的,就尽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做好音乐伴奏,其他的不要管那么多。”

另外,乐队接歌台工作时,没有白纸黑字,重口头承诺,若原本确定的演出临时取消,岂不是没有保障?光明回应记者说:“不是不能签约,只不过大家都很熟了,合作几十年,突然拿出合约,这样太令人不开心了。”

歌台文化式微 不鼓励把伴奏当正职

林丰利不鼓励年轻人把伴奏乐队当作正职,“我跟年轻人说过,当成副业就好了,要趁年轻找其他事做,不然没有公积金。我这么说,不是为了破坏这个行业,只是不想‘害’到年轻人。”白狗骨的其他三名队员白天从事别的工作,据林丰利了解,其他乐队的乐手会在白事上奏乐,或到乐龄歌唱班伴奏。

白狗骨乐队曾为“春到河畔迎新春”演出伴奏。(林丰利提供)
白狗骨乐队曾为“春到河畔迎新春”演出伴奏。(林丰利提供)

光明说,他计划慢慢退下,不过接班人难找,“乐队真的比较难做,歌手可以跑台,在一台赚几百元,在另一台再赚几百元,但乐队整晚只能留在一个地方,能赚多少钱呢?”他指出,歌台将越来越少,因为可办歌台的空地少了,办中元会的理事们也老了,“他们退休后,年轻人哪会想办这些(中元会和歌台)?”

林丰利几度提到,歌台是免费的演唱会,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不常见,他也乐见更多年轻人看歌台,“不然日子一久,我们的歌台文化会慢慢没了。以后的中元会可能改成用卡拉OK之类的,中元会也将慢慢消失。”光明说,有伴奏乐队的歌台才热闹,“如果没有乐队,就像唱卡拉OK,音乐的感觉肯定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