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导演邵艺辉的新作《好东西》,观感轻松愉快,娱乐性与启发性兼具,餐桌群戏和声音蒙太奇的段落体现了邵导的功力。这是女性电影,带有小资中产的文化趣味,但即使把它当成纯粹的都市喜剧,也足以让人获得观影乐趣。
影片的成功,不仅在于其细腻与真诚——塑造出女性间动人的情谊,还在于它编织了一种现代神话:一个观念进步的“真空理想国”,为观众提供了片刻的憧憬和慰藉。
当然,有人会觉得“宣言性”台词显得刻意或说教,甚至被贴上“脱口秀电影”的标签,但我认为,导演对节奏与表达的精准掌控让影片既完成了观念的传递,也避免沦为俏皮话堆积。
“她历史”与电影叙事
电影英文名是“Her Story”,既是她(们)的故事,也可以理解为“她历史” (Herstory)。这个双关显然是导演的巧思,让我不禁从“她历史”与传统“历史”之间的对比,思考影片的叙事选择。
传统的History追求宏大叙事,关注国家、战争、经济等“权力的历史”,并试图构建某种规律与因果链条。而Herstory对抗这种单一视角,聚焦女性、边缘个体及底层的独特经验,拥抱复杂性与矛盾,回归感受与真实。
邵导的电影,尤其是《好东西》,让我看到这种“她历史”的叙事逻辑。影片和《芭比》(Barbie)一样,没有试图塑造一种反抗的标杆女性形象。对我而言,这种标杆或“女英雄”本身往往是父权制寻找权威的延续。影片拒绝用“完美女性”建构新的规训框架,也拒绝讲述“苦情单亲妈妈”或“励志精英”的故事。它要说的是,“我正直勇敢阅读量大”就已经很好了。
表演与真实的悖论
影片对“历史”和“她历史”的核心讨论可以归结为“表演”与“真实”的对立。传统历史叙事往往需要表演,为了追求宏大和秩序感,甚至赋予仪式化的意义,不惜引入形式主义和虚伪。而导演显然持否定态度。影片中的反派张家新(安栋饰),一个来自中产家庭的混血少年,正是这种“表演”正直的典型。他通过举报和居高临下的怜悯,表演出善良与优越感,却从未展现真正的自省。
相反的,王茉莉(曾慕梅饰)这个最人间清醒的角色,一直在诉说:“我想当观众。”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种对“表演”的拒绝。她最终登台演出,不是屈从于他人的期望,而是忠于自我感受的主动选择。影片因此展现了女性从被凝视的客体,逐步成为历史的亲历者与参与者的过程。
电影在高潮段落编排Live House和(与主线关系不大的)汇报演出的交叉蒙太奇,再一次强化了这层表达。
这一段对我来说,重要但并不出挑,其实算是老调重弹。电影让我惊讶的是,它进一步指出了另一个更隐秘的悖论:即使想追求真实、拒绝宏大叙事,也可能不知不觉陷入表演的裹挟。
独立女性可以是一种人设,女权男、进步男也是一种人设;旅行去过很多国家,读过多少女性主义的著作,都可以成为“展示一个理想自我”的表演。而今天的社交媒体无疑助长了这种表演(没错,我就是在说小红书)。消费主义的强大在于,它将启发民智、女性觉醒、打造“新女性”转化为一门生意,而“真实”变成了展示的附属品。
历史与未来
王铁梅(宋佳饰)作为记者的角色,象征了对真相的追问与叙事的重构。她在影片中对小叶(钟楚曦饰)的再养育,也对观众完成了再教育:女性不需要害怕失败,不需要完美标杆,只需忠于内心感受。
影片通过这种叙事逻辑指出:我们如何讲述历史,决定了我们如何行动。历史可以被表演,也可以回归真实;它可以是权力的工具,也可以成为自我解放的路径。而“她历史”的意义在于接纳复杂性与矛盾,呈现那些未被书写的多样经验。
“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我们才能直面悲剧。”
在《好东西》中,我看到了一种价值取向:拒绝标榜,回归日常,解构消费主义迷思,追随内心的真实。影片最后,导演轻声提醒观众:忠于自我的感受,才是构建更好未来的起点。
也许这种新规则下的明天,确实会更好。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