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未完成正在进行时

我们通常是从电影已经完成的基础上理解它，但如果电影还未完成呢？或者说，电影一定须要完成吗？在娄烨的新片《一部未完成的电影》（简称《未完成》）中，小睿（毛小睿饰）永远完成不了那部10年前未拍完的电影，因为电影的轨迹一旦被改变后就无法回到原本预想的路上，它注定无法完成。

本片讲述了导演小睿在尘封已久的电脑内找到了以前未完成的电影素材。他在回看这些素材时萌生了把影片拍完的想法，便请来以前的剧组一起完成这部电影。就在电影即将完成首轮拍摄时，冠病疫情暴发，叙事开始转向记录人物在封城期间的状态。《未完成》更像是娄烨自己的缩影，所有过去想讲但不敢讲的事情，借小睿、江诚（秦昊饰）之口克制且优美地说出来。

电影的开场几乎像是一部伪纪录片：观众们跟随毛小睿导演一起看见了经久未见的电影素材，眼尖的观众一眼就能认出剧中人是当年在《春风沉醉的夜晚》（简称《春风》）中的江诚。随着过去的影像和声音素材被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观众看到的是电影被建构的过程，并意识到电影虚实的界线是模糊的。

《春风》的素材只是一个引子，让现实和虚构发生勾连，随着剧情推进，观众逐渐意识到电影里的人物并不是在拍摄《春风》的续集，他们是在演绎在封城下的真实。这部电影的魅力在于呈现了虚与实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样的做法让真实变得虚假，反之亦然。电影在这里完成了自我拆解，像一幅真实与虚构剖面图，让观众重新思考电影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虚与实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紧密。这是娄烨第一次使用不同媒介的素材，比如中国封城时的网络视频，第一人称视角的影像素材等，拉近了观影者与真实的距离。与此同时，第三人称视角拍摄的素材也不断出现，打破了电影所建构的真实。虚与实的不断转换不仅没有模糊焦点，反而让观众不断在这个过程中建构了一个自己所认知的现实，让自身的情感、情绪得以投射在电影中。

吹哨者李文亮、乌鲁木齐火灾、封城等的网络视频运用得十分克制，没有过多的煽情音乐，人物也未对此发出尖锐的批评。但正是这些朴素的素材使得观众在影院内默默啜泣。这些过去的影像让观众回到疫情时的苦闷状态，影像和观影者产生了极其私人的连接。

《未完成》的后设性质让现实从银幕内延伸到银幕外的现实世界，完成了更加多元的批评。“为什么要完成一部不能上映的电影？”这句话是电影中角色的无奈提问，同时是电影的核心所在。电影的批判力度不如陈品霖的《乌鲁木齐中路》般来得高，但电影的意图大概也不在完成某种批判，而是在记录。网络素材的运用以及重新演绎疫情下人物的状态，记录的是人在大时代背景下的生存状态，这也是娄烨许多电影的母题之一。和之前的电影不同的是，《未完成》记录了大家共同经历的大时代。未完成的不是电影，而是正在进行式的后疫情时代。

依稀记得江诚对妻子说过，“人活得越老越脆弱，或许这也是成熟的标志”。《未完成》不如《苏州河》或《颐和园》来得年轻、热烈甚至是暴烈，而是多了几分温情。情感上的克制是温润的底色，让电影多了几分温度，甚至几分易碎。从电影回到现实，疫情的恐怖似乎不再纠缠活在后疫情时代的我们，大家开始了新的生活。网络上被消失的条目和搜索，似乎想要让过去一笔勾销，原来脆弱的是记忆。《未完成》要记录的是那些脆弱的记忆，不让过去就这样随风而去。江诚的话也是娄烨自己的话，这也是电影的核心之一，娄烨把自己所有想说和不敢说的都放在电影里，让脆弱的记忆有了一个可靠的记录。这，也许是成熟的标志吧。

本片目前在The Projector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