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日本的青春与革命电影,几乎无法绕开大岛渚,一位活跃于1960年代的新浪潮导演。他的电影糅杂青春、暴力、革命与性,构建了日本战后的青春寓言,并深入剖析青少年在社会运动中所面对的幻灭。

空音央的首部长片《圆满结局》(Happyend,也译《青春末世物语》《昨日青春》)延续大岛渚对于青春与革命的讨论,并以更温柔的视角描绘世代与革命的关系。《圆满》聚焦于一群即将毕业的高中生与学校体制对抗的故事,审视年轻世代参与社会讨论的必要性以及内部的分裂,并以不同的视听语言比如建筑和流行文化来表现这些分裂。

割裂的风景

“……风景让我们首先意识到,它才是与我们敌对的‘权力’本身。也许永山则夫正是为了切断这风景才开枪射击。”(松田政男,《作为风景的性》,陈昱圪译)

松田政男在介绍《略称连环射杀魔》(1969)时提出了风景论这一说法,从日常的风景中挖掘出国家和资本的权力结构。松田等人对于风景的反思,让读者得以重新看待风景的政治性,同质化的风景是一种权力的表现。《圆满》延续了松田等人的讨论,重新审视现代景观的政治性。

在《圆满结局》乃至于早期的《一夜爆樽》(2022)中,空音央所呈现的城市景观是一种巨大且无法逃脱的建筑结构,同时也以电子音乐来撼动沉默且宏大的结构。人物在巨大的建筑结构中或肆意奔跑,或吵架,或道别,他们尝试在同质化的城市风景中寻找突破口。

栗原飒人(左)和日高由起刀在《圆满结局》饰演好友,对于反抗体制的姿态不同。(The Projector提供)
栗原飒人(左)和日高由起刀在《圆满结局》饰演好友,对于反抗体制的姿态不同。(The Projector提供)

相比起学校或户外的景观,主角悠多(栗原飒人饰)和小幸(日高由起刀饰)常混的音乐研究社和地下电音俱乐部反而更具生命力。导演放大了电音俱乐部里的音乐,人与人之间在狭窄的空间内自由舞动,和巨大且无法逃脱的结构形成对比。正如电影开头的字卡所写的:“试图将人们框进就有框架的声音喧嚣不已。风化的庞大高楼比往常更加摇摇欲坠。”

这样的设计所展现的是电影姿态,以喧嚣的音乐撼动沉默且宏大的结构,从而形成一种新的风景政治,让他们在这样的结构中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表现出不同的立场。

沉默的抵抗

悠多和小幸分别站在不同的立场,出身资本阶级的悠多沉迷于电子音乐;作为日本韩裔的小幸,为了追求喜欢的女生而参与社会运动。两人面对社会运动的态度虽然不同,但其实都是以不同的姿态反抗体制。

悠多的姿态更倾向于沉默的反抗。他不参与抗争或示威,并非拒绝表态,而是对于改变的态度持疑,是一种沉默的反抗。电子音乐为悠多等人在无法撼动的结构中开辟了一个空间,也是他们叛逆不羁的象征,因此他和小幸二人才把校长的车竖起,稍稍撼动了压迫且沉默的巨大结构(即学校体制)。

小幸虽然直面体制的压迫,并投身于社运中,但是最后他依然无法逃脱这个结构。他仰赖学校的奖学金升学,因此在面对校长的胁迫时无法做出选择。他选择参与社运一方面是为了追求喜欢的女生,一方面是不得不站出来反抗他所面对的压迫。

电影并不是召唤观众参与社会运动,而是叩问了新世代在面对压迫时所采取的生存策略。电影也不是对两人展现的姿态批判对错,而是让观众看到更为迫切的问题,即体制的暴力如何削弱个人的姿态与存在。

电影的结局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幸和其他同学刚参加完毕业典礼,大家都向各自的未来奔去。同学们道别后,剩下悠多和小幸在天桥上。悠多对小幸做出击剑的动作,镜头凝结,仿若《四百击》(The 400 Blows)的结局。背景响起了神似《悲情城市》主题曲的音乐,之后两人缓缓地从天桥两端离开。

这不只是对电影史的致敬,而是导演对这些人物的温柔一击。他们在不可撼动的风景中,用极富象征意义的击剑动作,对冷漠庞大的结构轻挥一击。他们无法撼动这宏大而冷漠的结构,却仍用身体留下姿态。电影结束但现实仍在继续,年轻世代会对时代给予温柔的一击,还是发出爆裂的轰鸣?导演把一切都溶于无声但爆裂的风景中。

本片目前于The Projector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