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一个家,一处让你心之所系的地方。那里有回忆,有熟悉色彩与味道,更重要的是,有人。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是童年嬉戏的那条河?又或是那家不必开口、老板便知道你想喝什么的咖啡店?
这次的“地方志”访问,仿佛重返学生时代的校外教学。领路的是四位受访者陈子谦、郭亮、陈澍城和钟琴,带记者走进自己的记忆地图,聊起这些地方的故事时,依然历历在目,即使有些地方早已不复存在,那份情感却未曾褪色。或许,正因为那里留有一刻青春、一段记忆,甚至一块自己,所以总在不经意间把他们牵引回去。
陈子谦 恭锡路见证导演养成记
恭锡路(Keong Saik Road)有导演陈子谦(48岁)熟悉的老咖啡店,以及香气四溢的炭烤面包,一杯“喝完就能过一个坎”的咖啡,还有偶尔飘来的潮剧声,以及藏在一砖一瓦里的新旧交错之美。
我们约在恭锡路35号的东亚餐室。这里是他的“老地方”,第一次光顾时还没当兵,那时的东亚餐室坐落在恭锡街、德林街(Teck Lim Road)和若泉街(Jiak Chuan Road)之间的三角地带。餐室的咖啡和酥脆薄片咖椰吐司的味道,是他尝了27年的老滋味。
陈子谦说,过去新加坡国际电影节的办公室就在那一带,每逢2月交录像带的时节,常见一群神情紧张的年轻导演聚集在餐室里。当时,周边有不少后期制作公司,陈子谦为电影做后制时几乎天天报到,“每天早上来这边喝杯咖啡,再回去继续做后制。”
惋惜留不住的老地方
2013年,餐室老板陈昭辉把在原址泡的最后一杯咖啡,留给了陈子谦,“那天我在拍戏,老板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来。到了晚上8点多,我出现了,老板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杯,留给你的。”
陈子谦说:“每次在不同阶段,不管是完成工作,或是渡过很有挑战性的事,只要来到这里喝一杯咖啡,我就觉得ok,过去了。”
他说,当时喝下那“最后一杯”咖啡,眼泪随之悄悄滑落,“我真的很珍惜这些老地方。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后来才发现,原来很多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也在那段时期,我跟了很久的新赛凤戏班结束,我之前住的甘榜的一棵树被砍掉了,这些对我都是很大打击。”
记者在一旁听着老板娘林如惠与陈子谦闲话家常,她也不吝于夸奖这名老顾客,说他工作起来很拼,除了工作就是睡觉,有时候累到让人担心。回忆起初次见面时,老板娘笑着说:“那时他才十多岁,长得很可爱呢!”
离开餐室后,我们走到恭锡路13号的准提宫。在这座庙里,记者“收集”到陈子谦与庙中看守阿婆的一段中粤夹杂的对话。
陈子谦: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阿婆:你系边位啊?(你是谁啊?)
陈子谦:以前在这里拍过戏的导演,带朋友来看看。
阿婆:系不系姓陈的?系不系陈子谦啊?靓仔了,后生了!(姓陈?是不是陈子谦?变帅变年轻了!)
陈子谦介绍庙里的粉彩砖墙、楼梯与陈设时,眼神里掩不住喜爱与赞叹。他说,年轻时多次路过准提宫,却从未进去,某次才终于鼓起勇气踏入,并渐渐与庙里的人熟络起来。后来,他执导的电影《24》便在此地取景,留下属于他的创作印记。
郭亮 在碧山学习入乡随俗
郭亮(56岁)初来乍到新加坡时,就住在的碧山。他边走边告诉记者:“这家超市我以前常来,那家诊所是我和太太看病的地方。”在碧山,他第一次体会除夕夜吃麦当劳,也搞明白吃榴梿原来不用筷子。即便早已搬离碧山,郭亮多年来仍不时绕回碧山第8站(Junction 8)购物中心,买瓶生抽、添瓶调味酒。
1994年,郭亮从上海来新,第一个正式住处是碧山第11街的三房式组屋;隔年太太来新,两口子搬到22街的五房式组屋。郭亮说:“碧山有我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和太太一起买锅碗瓢盆,第一次带儿子进电影院看《飞天小女警》(The Powerpuff Girls Movie),这些我都记得。”
第11街的房东,是年约60岁的杨先生,他可说是郭亮抵新后,第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新加坡人。杨先生开夜班德士,白天会在家查看Teletext(电视资讯服务)了解股市行情,也教过郭亮如何用这个系统查询航班资讯。
两人平时交集不多,但有件在除夕夜发生的事,却让郭亮印象深刻。那晚,杨先生突然打包了麦当劳递给他说:“你不懂吗?除夕夜,咖啡店没开。”
成为戏院常客有优待
搬到碧山第22街后,郭亮和太太迎来另一段“新加坡生活教学”。有一次,房东太太买了榴梿回家,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吃,下意识地拿起筷子来夹,结果逗得房东太太笑到不行说:“吃榴梿不用筷子啦!”
碧山第8站购物中心,是郭亮生活的一部分。他曾熟识商场里不少店员,看着他们做到退休。顶层的电影院是他常光顾的地方,售票柜台的姐姐认得他,久而久之还主动算他“员工优惠”价。“有一次电影全场爆满,我才知道原来影院里有几个座位是预留给老板家人的,不对外销售。那天,她特别留了一个位给我。”
他忆起儿子在那里第一次看电影的情景,“我梦想牵着小孩的手去看电影,这是我的一个愿望。但儿子还小,我怕他被大银幕吓到,所以特别选了卡通片《飞天小女警》。”结果,电影开场没几分钟,他就抱着暴哭的儿子走出戏院,“这个我印象特深的。他突然哭了,所以我失败了。”郭亮的儿子如今已26岁。
陈澍城 在新加坡河被船“拖行”
陈澍城(75岁)给记者提供了一张照片,他就站在新加坡河畔。他笑说,十多岁时曾在这条河里游泳,以前也住在这一带。
他回忆,当年水仙门吊桥头有一家大华咖啡店,他的家在同一排。那整排房子早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建筑。
陈澍城清楚记得,当年大䑩船引擎的“啵啵”声,载货的船身沉重,航速慢,因此成了他和伙伴们玩水的目标。几个孩子会跳入河中,游向大䑩船,然后紧抓船边防撞的轮胎,由船拖行穿过数座桥梁,直到累了才松手,从另一个码头爬上岸,再赤脚走过滚烫地面,一步一脚印走回家。
陈澍城笑说,那一代的父母有个共识:可以教孩子游泳,不能教他们爬树。因此即使他们成群跳进河里,也不会被父母责骂。
他说:“那时候新加坡河的水质,跟现在很不一样,涨潮时还算清澈,退潮时会有股臭泥味,水里什么都有,有排泄物、动物尸体,但我们那时什么都不怕。小时候没有什么娱乐,能玩水已经很幸福了!”
当年一起玩水的小学同学早已失联,他黯然地说:“有的已经走了。”
高等法院前看阅兵典礼
陈澍城升上中学后,搬到沙球朥路(Circular Road)一带,便告别在新加坡河里游泳的日子。河水清了,儿时伙伴走散了,但那时候的记忆,在陈澍城的脑海里依然鲜明。
除了水中乐事,陈澍城也忆起在前高等法院的阅兵典礼。那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活动日”,他和朋友一早便从住家跑到俗称“法庭前”的高等法院近距离观看阅兵,顺道买一瓶冰凉的“燕窝水”、黄梨水或豆花水,在艳阳下喝个痛快。
记者问陈澍城,怎么形容和新加坡的关系?他说:“我觉得自己像一颗被小鸟衔在嘴里的种子,从中国来到新加坡,掉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钟琴 晨光中领略滨海湾的美
钟琴平日的跑步路线,从住家出发,穿过城市街道,迎着风和晨光奔向滨海湾。
她告诉记者,自己对滨海湾的美景后知后觉。2008年新加坡首次举办一级方程式(F1)夜间赛时,她在家中观看电视转播,透过镜头,才第一次惊觉——原来滨海湾如此绚丽动人。
从那之后,钟琴开始特别留意并欣赏滨海湾一带的景色。每当清晨六七点出门跑步,看着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微光与城市轮廓。天未亮时,街灯尚未熄灭,水面显得柔和迷人;待天色渐亮,又是一番光影交错的美。
她喜欢这段宁静又充满生气的时光,也喜欢与晨运者互相点头致意的时刻。那种不言而喻的熟络感,让人感到舒服。
在国家剧场外演戏跳舞
1960年代出生的钟琴,聊到童年时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提起住在莫罕默苏丹路(Mohamed Sultan Road)的时光。上小学时,她坐着三轮车出门,曾在路上近距离看过大宝森节的游行场面。上中学时,她带着二胡,搭没有冷气的巴士上学。她笑说,那时候巴士窗户是开着的,风迎面吹来,吹着吹着,站着也能打个盹。
钟琴最怀念的地方,是当年位于皇家山(福康宁公园旧称)上的国家剧场。剧场1963年8月开幕,1986年被拆除。
钟琴说:“那个时候,我和小学同学会爬到山上去看那座剧院,看到里面的人在彩排。”他们于是有样学样,当场编情节,跟同学比手画脚,假装自己也在演戏或跳舞,“国家剧场其实不是很大,但对年幼的我来说,那是个大剧院,可惜现在拆了。”
给岛国60岁生日寄语
新加坡即将迎来60岁生日,四位受访者有什么话想对国家说?
钟琴说:“我爱新加坡。不管是跑还是走,我们都要勇敢前进。大家一起进步,新加坡继续繁荣发达,国泰民安。”
陈澍城祝愿:“国泰民安,国运昌隆,和平。若能如此,已经是太平盛世。”
郭亮说:“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里,我希望新加坡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变得更好。”
陈子谦说:“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得来不易,是60年来累积而成的。这里有回教堂和庙宇并存的街道,有彼此包容的文化,这是新加坡独有特色。希望大家继续爱护并灌溉这片土地,一起迈向下一个6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