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洋大学1980年最后一届化学系荣誉学位毕业生,出生于1955年,那年南大创立了,而我毕业正好是南大“关门大吉”的那一年。历史记载,1980年南大与新加坡大学合并成新加坡国立大学,我们顿时成了南大的孤儿,因为母校没有了。变孤儿后,与国大的感情淡如水,用“情何以堪”都不足以表达我们感情上犹如失去母亲的失落感。

论辈分,我是南大末代学弟,南大学长当年就业的困难与窘境我时有所闻,只能自我安慰是生不逢时,时不我与。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们华校生面对的,是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主导下的语文政策社会。那个年代也有极少数成功的华校生,一些有远见的家长安排孩子早上读华校,下午读英校,回家请家教。可这毕竟是很少数的幸运儿,一般如我辈者,只能自求多福。我自从毕业后,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的一份工作,就是当化学工程师,一干就是超过25年,直到退休。

在我们念中学与高中时,冥冥之中感觉华校的末日即将来临,华校生中因排斥心态,弥漫着一股“读书无用论”与“英文无用论”。台湾作家吴祥辉的小说《拒绝联考的小子》成了我们争阅的书,此书影响并引导了身边某些朋友走向此路,所以我们也有一些新加坡真实版本的“拒绝联考的小子”。然而,这却是一条不归路。

我所认识的新加坡“拒绝联考的小子”中,有人后来成功移民,完成博士学位,并当上美国跨国公司的高管。不过,更多的人终其一生庸庸碌碌,至今还要为五斗米折腰。

如果要认真检讨当年语文政策对华校生所造成的伤害,就不应只把眼光局限在南大毕业生身上,而忽略更广大的一群没能考上大学的华校生。以我个人经历,不公平的语言政策所带来的伤害,并不只在大学毕业后才开始,而是在高中毕业后,被征召入伍时就开始了。

很难想象入伍前的学生岁月,除了上英文课及考英文口试时开口说英语外,平时沟通的语言就只有华语与方言,突然在一瞬间被抛进一个完全讲英语与“国语”(当时在部队里的口令都是马来语)的情境中,那种语言环境改变的震撼力,真的非笔墨所能形容。

在我的经历中,华族新兵有70%的英校生与30%的华校生,华校生因为语言弱势,犯错受罚的概率远高于英校生,也常被身为英校生的排长和连长取笑。不可思议的是,某些华校生背景的班长和排长,竟然也一起虐待和自己一样华校背景的新兵;甚至同样华校背景的新兵,偶尔也会窝里反,相互排挤以争取长官青睐。

当年在部队里的语言歧视林林总总,多不胜数。话说有华校生新兵向长官报告自己是华校背景时,由于英文不灵光,误把“Chinese educated”说成“Chinese helicopter”,从此部队里的华校生便要天天面对这个带侮辱性的称呼。这不是语言歧视是什么?

我并不是要翻旧账,只是想分享我辈经历。不同年代的华校生有不同经历,过去的事不能重来,历史不能重写,所以只能回首过去,展望未来。

我非常赞同《联合早报·言论》于12月25日刊登的曾子谦读者评论《大风吹不走的1979年》中提出的“疗愈性对话”(rehabilitative conversations),因为现在是时候面对过去华校生的集体创伤,走向社会大和解。我们只有勇敢面对过去社会语文政策的失误,改弦更张,避免再犯同样错误,才能活出更精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