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79年讲华语运动推行以来,方言在新加坡的使用迅速下降,如今几近没落。但近年来,社会似乎又开始重新重视方言:从电台958城市频道的方言新闻与歌曲、8频道的方言剧,到各宗乡会馆和社团开设的方言课程,都为年轻一代提供接触、学习、使用方言的机会。
身为中文系学生,我接触方言的渠道又多了几个:语言学与古典文学课程。
还记得去年刚上语言学课时,老师一再强调虽然这是现代汉语语言学,但汉语源远流长,古文中不少字词,仍在现代的闽南话和粤语中使用,甚至也出现在某些外语词汇中。比如“走”这个常用字,汉代刘熙《释名》说:“疾行曰趋,疾趋曰走”,本义是快跑。但后来“走”变为“步行”的意思,像“走马看花”“奔走相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等等,还保留原意。闽南方言和日语至今仍将“跑”称为“走”,正是语言演变的活化石。
同一学期的汉学课中,我负责介绍《史记·高祖本纪》中刘邦的身世。文中写到刘邦的母亲刘媪在大泽岸边休息时,“雷电晦冥”,忽有蛟龙趴在她身上,不久便怀孕生子。这段神话般的描写让我惊喜地发现,“冥”这个字在闽南话中仍作“天色昏暗”讲,俗称“暗冥”,也用来指夜晚。又如《论语》中孔子说“后生可畏”,如今成语仍在,但在闽、粤方言中,“后生”仍指“年轻人”。这一切让我意识到,古文中许多字词并未远离我们的生活,而是以方言的形式悄然存续。
我是潮州人,小时候爷爷奶奶在家都说潮州话。然而,讲华语运动的推行改变了一切。奶奶是华文教师,在家里设下严格规定,禁止使用方言。我理解她当年的用心良苦,但40多年后的今天,这项规定几乎扼杀家中传承方言的可能。看到我如今在中文系接触到那么多方言相关内容,包括在民俗与艺术课上学习各籍贯习俗与方言童谣,奶奶也感叹,当年的决定也许有些过于严苛。
幸运的是,在这个多语言社会,我不仅能在课堂上学习方言,也能在闲聊、阅读、写作中不断积累方言词汇。语言学、文学、古文课程的学习,加上课余的背诵与钻研,多少弥补我童年缺失的部分,或许也帮忙弥补奶奶当年的缺憾。
方言也好,文言文也罢,它们共同构成汉语这条像黄河、长江一样绵延不绝的文化长河。即将从中文系毕业,我不只回顾三年的理工学院生活,更回顾三年里沉浸语文、探寻语言根脉的点点滴滴。
在方言的学习上,虽然大多是间接途径,但与只学某一种方言的课程不同,我能透过语言学、古籍、文学等课程同时接触福建话、潮州话与广东话。或许我说得不流利,所学也只是皮毛,但对这份“意外收获”却格外珍惜。
古文的世界浩瀚如海,而我竟能在它的万丈灯火中,蓦然回首,看见方言的影子点点,闪烁其间。这些文化的火种,在我心里悄然亮起,也让我明白:语言的传承,绝不止于课堂。
(作者是义安理工学院中文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