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专注于台湾与东南亚两地历史研究的博士生,在一次与台湾的叔叔交谈中,我偶然了解到他的父母在1960年代为了改善生活而前往新加坡打工的故事。当时台湾尚未迎来经济奇迹,乡村生活艰辛,家庭人口众多,社会整体仍处于战后恢复的后期。在这样的历史节点上,一些台湾人选择离乡背井,踏上一条充满不确定但寄托希望的异乡之旅,他们向南洋进发,抵达新加坡,却意外参与了一个新国家的建设与发展。
对于这一段历史,过去的研究多聚焦于跨境之间的政策输出与经济协议,较少深入劳动者个体的生活经历。然而,若细致探讨,会发现台新之间不仅存在特殊的对外事务与经济联系,还有着深植于家庭记忆、社群关系和跨境劳动交织而成的共同历史。
当时的新加坡处在建国初期,资源匮乏、工业基础薄弱、社会紧张,但同时也提供了制度重建与城市发展的广阔空间。正是这种建设的需求,吸引了台湾等地的华人劳工。这些人一般通过中介,以临时工、短期技术工人和家庭帮佣等身份进入新加坡。
他们参与公共建设的基础工程:从组屋地基开挖到道路铺设和水电管线的布局;他们也出现在餐馆、小贩中心、清洁行业和家庭护理服务中。正是这些基础工程和日常服务,构成新加坡建国初期运转的基本条件。
从他们的视角看,新加坡既是一个工作场所,也是一个历史现场。他们亲历了大巴窑从荒地到社区的转变,熟悉樟宜港区的工地情景,甚至参与了城市中第一批公共交通系统的初步建设。他们并非被动的观察者,而是建设的积极参与者。
从新加坡社会视角看,这群外来华人劳工在早期移民中扮演了重要却常被忽视的角色。凭借语言和文化的相似性,他们迅速融入底层社会。节庆时他们贴春联、包水饺,参与庙会和社区聚餐,与当地居民在工作和生活中建立情感联系。这些日常互动逐步形成一种混合的南洋华人劳工文化,既保留了故乡传统,又适应并转化了当地的现实。
然而,这些劳工故事未被纳入新加坡官方历史的主流叙事。他们的名字没有出现,但他们的劳作却构成这个城市国家发展的基石。他们的经历主要通过口述、书信和家庭记忆传承,成为一种非官方的历史,为理解新加坡的国家形成与跨境劳动流动提供重要补充。
多年后,他们回到台湾老家,买了第一栋砖房,让孩子进入中学甚至大学。他们带回的不仅是金钱,更是一段关于韧性、连接与共同奋斗的生命经历。如今,他们的后代也许再次踏上新加坡土地,通过旅游、交流或工作等形式,重新接触这个祖辈曾参与建设的国家,重拾那段被遗忘的历史。
对笔者而言,这不仅是个人或家庭的历史,更是一种跨世代的社会记忆现象,促使我们重新思考,一个国家的形成不仅是领导者的决策和制度的建立,更是无数无名劳工的共同努力;历史的完整性更应包括那些来自基层、从边缘视角观察中心的声音。
60年来,新加坡已发展为全球都市,而曾参与建设的外籍劳工,尤其是来自台湾的那一代,或许早已离世,但他们的身影仿佛仍在组屋的墙角、老街的转弯处,以及那些泛黄的家书中若隐若现。对于新加坡来说,他们的故事不仅是历史,或许更是一种未竟的对话与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