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用飞扬的青春,提升了逆境求存的段数,也还是值。
南大人,你好吗?世事如白云苍狗,晃眼间连最后一届毕业的末代王孙都已是花甲之人了。40年前山门被封的光景,对心清了然之士,心底默吟的是一组低沉黯然的寒音。也罢,浮生弹指过,大伙走过了风萧萧的寻职路,该已意识到跌宕是人生一场无止息的打磨。三四年校园时光化成的一声鸟啼,应该还在心底迂回轻漾吧?怎么说那些片断多少都粘着奔放与苦涩的旋律,虽然回放时云淡风轻了,但沉重的章节在掩卷沉思之时仍有遗味,
也许还让今日的你感觉到淡淡的回甘——原来昔日的波折,也并非惨白空白,那些一挫二败,残荷枯雨,让人生画纸见了斑驳。
那天和一位老学长叹茶,品尝着当年的觅职滋味。他说当年毕业考甫结束,立马被推荐前往某中学代课,数月后,校方安排让他转正,却接获了衙门下课走人的通知。江湖风雨多,但过河卒子不回头,他翻遍报章征聘广告,向洋行投出了想当油印机推销员的意愿。面试的洋主管坦言:“先生,你的学历过高,我们只求初中学历。”学长直言不介意领取初中毕业的工资,洋行聘用了他。从此他结上体面的领带,在风街雨巷敲门哈腰,不知情的同窗道上相逢,恭喜他出人头地了。循着学长的情节,我想起小学四年级的历史老师是南大毕业生。我成年后才感知,当年南大人为了求存,放下身段,以高中文凭换取口粮。生活是一连串的妥协,等我于1970年代离开南大校园,也目睹了同学通过高中文凭而错身渺渺红尘。半个世纪后,星移斗转,同一个岛国,事浮于人的声量,已淹没了人浮于事的苍凉。
我这些年偶拾南大人的忆旧篇章,之中不乏来自马来半岛同学的生活苦情花。他们从新马华社热火朝天创办南大的激情中来,学成后回归半岛,却尝遍世情轻薄犹如纸,浮云阅尽经沧桑的滋味。接二连三碰壁之后,终于返家种地务农,从此“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埋名不问世事,低首淡漠红尘。
当年南大人找工难,薪水也多半偏低。在大学生薪金起跳千余元的1978年,南大日薄西山的消息传开之际,英文报有两三则关于南大人职场遭遇的头条新闻。《新国家午报》刊登了南大生月薪200的信息;《海峡时报》有南大生薪金300的报道,以及南大生当巴士剪票员的消息。纸张资料还记录,1970年南大留美硕士回来服务桑梓,薪金不及400大元。
命途多舛,南大人有着共同的饭碗情结。职场上折戟沉沙,歧视总是绕着英文不灵光,文凭含金量不足的说辞兜兜转转。偏见多从语言开始,华校人被贴上Chinese Helicopter的标签,这词还堂堂正正登上《牛津大词典》的殿堂。不碍事,接受嘲笑也是一种姿态。南大人被认为在面试中表现差劲,学位水平也因此被质疑。从创校到关闭,二十多年都隐忍着负面标签,最后贴堂的一张,它公告天下:南大学位是贬值的货币。
职场是一汪茫茫江湖。对许多南大人而言,云南园的往事碎布里,比较沉暗的色彩是戴上方帽各奔前程之后,受尽种种人间白眼,尝尽二等公民的苦涩。云烟过眼,浮华褪尽,南大人终于都跨越了退休线,七情六欲的起伏早已模糊。搭乘3号A巴士奔向云南园的南大人,早已逾越古稀之年;乘坐174号公车前往云南园的末代王孙,也都花甲有余,大餐厅的包膳花絮,美仑餐室令人垂涎的牛油包,黑店,鞋博士和被谑称兽医所的医务处……也许还搁在记忆的一角,但“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这块最醒目的瓦当,最难挥去。这散落一地的青苔碧瓦堆,叫人把一所黉宇的兴亡看饱。南大人黄意会慨叹:“往日,网不了,忘不了。”朋友,你用飞扬的青春,提升了逆境求存的段数,也还是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