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互联网、数码经济,一个新的时代,一如印象派所经历的变革,而我们又将如何成为自己的太阳?
多日不上线,女儿的动物森林里杂草丛生,尘埃处处。她最得意的是建好自己高科技的卫生间,一个看海的音乐酒吧,更新了时尚衣橱,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我有另一个女儿,一个我不太认识的年轻人,在那里自得其乐,打鱼种花买股票。
波浪起伏的冠病疫情,无情地在我们和世界面前设置了一个破解不了的密码,于是我们转身重新构建另外一个世界,乔装打扮重新出道。她的虚拟是游戏,我的虚拟近期是花园。
在新加坡住了这么久,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花园城市就在身边的盛世美景。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新加坡那么人工化,历史短暂,到底有什么吸引力?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虽是岛国,但这里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热带花园是你心灵的故乡。几乎很少有发达城市会有这样奢侈的手笔和管理能力,让你随时从钢筋水泥逃离,不下15分钟远离尘嚣和职场竞争置身一片绿洲;让你暂时放下人际烦恼,一个转角豁然开朗与世无争;让你约上几位好友搭地铁,在自然免费的环境中徒步游走,了解奇妙的自然生态;如果更有闲情,准备好野餐小行囊,选一处自然佳景,有茶有酒有美食,有书有花有朋友。诗是眼前绿意盎然,而远方则是刹那的心领神会。世界的密码?一花一世界,在我们自己手里!
不可抑制地,再次回到印象派,回到莫奈的世界。想起自己每次到巴黎,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抽几个小时去橘园美术馆安静地坐着,正像100多年前,当《睡莲》在橘园的两间房间里连绵不断地挂上22幅画作,她环绕美术馆的空间变成悬浮在空中的蓝绿池塘,如同评论家罗杰马克思(Roger Marx)形容的:“整个睡莲是一个宁静思考的避难所。”莫奈最后的晚年大大缩小了视野,几乎只选择了池塘和花园的世界,一方面当时的世界局势,花园之外的世界太无奈了。德雷福斯事件的恐怖证明了尖锐的痛苦,如同接踵而至10年的世界大战。1900年意大利国王被刺,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1905-1907年的俄国革命,1908年的土耳其革命,20世纪初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的无政府状态,莫奈晚年经历的亲人离别和欧洲大冲突不可避免。
所以莫奈在吉维尼构建自己的花园,种花、搭桥,画这些花花草草,它是宇宙世界中某些元素表征的呈现,更是那个时代史实的见证,在万物四季的更替里深刻体现绽放和凋零,美好生活和人生苦短,用时而热烈时而静谧,时而冷静有序时而杂乱无章,丰富神秘地表现了莫奈对无常与恒定,信仰与怀疑,骇人又安慰,一如其画,一如生命。而有意思的是,76岁的莫奈在巴黎展出《睡莲》这些大型装置画作的同一年,爱因斯坦发表了《相对论》。莫奈对话了自然?不,我想他的睡莲对话了时光。
今天,当我坐在一片热带雨林的南洋,看花开花谢看远近树林,眼前依然可以浮现橘园美术馆里那个留在1906年经纬布上的生命宇宙,而另一个强烈启示是,印象派作为划时代的新流派,开启现代美术无穷变化的未来,他曾无数次被打压被唾弃,他需要一位斗士,用画笔去证明光线对色彩的改变。
莫奈所处的时代和现在有种隐约的联系,除了战争(疫情)的无奈,绘画媒彩的技术革新,画家可以带着装满锡管颜料的箱子跑到户外去绘画真正的自然的风光,所以他们对传统写实不满,想创造自己的风格,而因为要画出一瞬间的感觉,画作因为画得快而显得潦草,色彩不均,沙龙学院不接受他们,评论界冷嘲热讽。那是100多年前一场旷日持久的革新和战斗。另一方面,19世纪相机的发明,美术日益减淡了功能性的需求。过去为王族、宗教绘画,为科学商业作研究的功能日渐退出历史舞台,那么我们需要画家艺术家做什么?艺术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想革新的年轻画家知道这势在必行,为艺术找出路,而传统却不断给他们制造麻烦。即使后期经济宽裕的莫奈年轻时也经历过非常长时间的穷困潦倒甚至想自杀,然而他始终是一位印象派的斗士。
今天我们看到莫奈不断在单一场景下绘画的麦草堆、鲁昂大教堂,当然还有他晚年的后花园作品,除了美学意义,他似乎执着顽固地要向世人证明他能长时间地用作品描绘光线对色彩的意义,他用大量的作品说话,哪怕眼睛几乎失明也不停止,艺术终将开启崭新旅程。20世纪初,当48幅睡莲登陆巴黎的时候,彻底封住了品论家的嘴,这些伟大的印象派杰作跨越国界、种族、时间,人们在花园前目瞪口呆,热泪盈眶。莫奈、梵高、马奈、塞尚,印象派之后引发了野兽派、立体主义、达达主义、抽象派艺术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百家争鸣,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太阳。
而100年后的我要如何走进女儿的虚拟世界?在那里我会是谁,会以怎样的名字和形象出现?她会认识我吗?疫情、互联网、数码经济,一个新的时代,一如印象派所经历的变革,而我们又将如何成为自己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