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部我记得的电影都有一段最最令人难忘。这个句子像是废话,想想又不尽然,有时整部电影已经印象模糊,但就是有那么一幕依旧塞在记忆的文件夹里。例如每次回想《小偷家族》都会先想起这一段:树木希林独自坐在海边,张望那伙跟自己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家人”戏水,翕动的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arigato”,由衷感谢他们一路陪伴,直到人生最后这段快乐时光。下一场戏她就死了。这段插曲在剧情的编织里似乎无关紧要,但后座力非常强劲,就像有个句子删掉了也没什么影响,但有了它,整篇文章忽然更意味深远了。那一场戏,树木希林也是在向她整整一生道谢和告别吧。《小偷家族》于2018年5月摘下康城影展金棕榈大奖,同年9月树木希林就过世了。
迟至上两个月才看了《我是布莱克》(I, Daniel Blake),肯洛区(Ken Loach)在第69届康城影展梅开二度的作品,真的非常好看,即使有影评人诟病结尾略嫌刻意。我也觉得这部电影如果不以死亡收场,而是让男主角继续在困窘中磕磕碰碰地活下去,没有绝望但也没有希望,力量会更大些。但我还是非常喜欢片中男主角陪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小孩到捐赠物资救济站领取日用品那一段。做妈妈的躲在货架之间,抖着双手打开一罐豆子吞咽起来,被发现后满面羞愧潸然泪下,一句“我饿得快晕倒了”道尽了她活得多么支绌,多么孤绝,但旁人的扶持又意味着,这个世界并非没有让脱轨者捡回一点尊严的地方。肯洛区对弱势群体的关怀通过这样一个细节去表达无疑更具说服力,不必控诉,无需议论,讲故事的人只须要忠于故事就可以了。
又例如说刚刚才上Netflix的《全裸监督》第二季,一共8集,看到第7集的时候,整个人才有被抛上空又重重地摔下的感觉。黑木香是这套日剧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这位传奇性AV女优是佐原惠美与AV帝王村西透导演合体创造出来的,当佐原惠美发现村西透不再欲望她后,黑木香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然后像片落叶那样从阳台上坠落下来。一个就连自己都不再爱自己的人不一定会死去,但一定会凋零。所以黑木香不是从阳台上跳下去,而是在旁观者的仰角中坠落下来。这一场在视角上的转换非常精彩。让我感觉被抛上空又重重地摔下的那一刻,全发生在黑木香的眼睛里,你可以在一刹那间感觉到她瞳孔里的光倏然收束消失,然后她整个人就坠落下来了。饰演黑木香/佐原惠美的女演员森田望智的演出开合自如,画龙点睛地让这套日剧有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