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嬿青:离开的相遇

(王嬿青摄)
(王嬿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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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却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相遇。

这个月,无论你相不相信,东京奥运时光倒流,Tokyo 2020,人家就把时间调整到从前;下个月,无论你接不接受,新加坡建国以来将第一次延迟半个月举行国庆庆典;而再过几周,无论我愿不愿意,女儿整装待发,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向我挥一挥手,穿越半个地球,在这个疫情未卜的世道里义无反顾地去海外留学,去追求她从小的理想了,我们畅谈后,她说:“人生不能在恐惧中度过”……好吧!

孩子开始长大的时候,烦恼当然多,快乐是属于我们大人的,因为他们是天使,天使不自知。童言无忌是一种乐趣,不要看不起这些天真的妄言,总让人在欢笑之余记得那些成长瞬间,那恐怕是长大以后就会失去的东西吧。童年总是最忠于自己的感受,好看不好看,好吃不好吃,好玩不好玩,人越长大,被入世,成功,喧哗,这些更庞大的东西拖来拖去,会正确地活成一张面具。所以当你下班回家,孩子闪烁着晶莹的眼睛扑向你怀抱的瞬间,孩子坚持相信tooth fairy会在晚上从枕头下取走掉落的牙齿,于是自觉早早入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纯真更令人动容,单纯的快乐,单纯的信念。

后来的乐趣是她渐渐能与你对话,起初是普通的沟通,一来一往,不是你说她听。后来是一种知音般的默契,有时她会挑战你知识智慧,有点小小压力,有时是她比你的闺蜜或其他良师益友更能懂你,一语中的。

有孩子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倒不是她完全听从我,我不需要她很乖巧,我希望看到她的性格,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提出她的疑问,有自己的见解,并且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她成为一个善良、能独立思考的人,写出来,画出来,行动起来。

当她拿着相机,拍出第一张构图巧妙,光线独特的照片,我知道她看到自己的角度;当她做出动画电影,用隐喻的手法抽象出一种年轻人的感受,我知道她提出自己的意见。当她读一段我的文章可以指出我引用的美术史史料有错误,开始与我辩论,我们坐在阳台上各自阐述观点,坚持自己的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哈哈,真有趣。这一刻的快乐怎么形容?孩子不经意的话语里,你会突然放下人生中许多年的纠结和不快,突然明白一切的不愉快可能就是为了和这个孩子相遇,那么那些纠结真是不值一提。

如果时光可以像东京奥运会那样堂而皇之地倒流,让我回到这个世纪初的产房,回忆一下已经淡忘的阵痛,一个被包裹着的小小身体被护士抱到我的胸口,她温温地带着纤细的呼吸,张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我达成了母女协议。那个时候的感受比不上现在,那是多了一个生命,自己升级当了母亲,仅此而已。她慢慢成长,从小树苗长成一棵小树,翠绿挺拔,自己开始独立去面对人生的种种风雨。经过20年,我们母女其实才算真正刚刚相遇!然而你却要离开了,穿越千山万水,穿越半个地球,穿越文化习俗种族观念。

倘若时光继续倒流,依然是辩论的阳台上,坐着的是我和我的父亲,同样是辩论同样是无止尽漫天飞舞的想法和冲击,我记得我父亲后来给我点一支烟,倒一点茶,拍拍我的肩膀,叫了一声“儿子啊!”他是把我当儿子养的,也许他总希望自己有个儿子,现在想来,那一刻,他觉得他真正遇见了自己的儿子吧。

我在比女儿大一岁的时候也离开了故乡,到另一个地方去,一去那么多年,离开的时候我父母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沉默流泪我没有印象,光顾着自己高兴憧憬和希望。所以我现在可以知道女儿的心情,新的学校和五湖四海的同学,加州的阳光和好莱坞的绚烂,年轻属于诗和远方。我现在可以体会20多年前父母的心情……

“好儿女志在四方”还是“父母在不远行”,永远可以讨论也永远不会有结论,在这个世界也许更隔绝的今天,雏鹰必定要面对新的风浪,正如孩子们自己说的:“人生不能在恐惧中度过。”那么在无人驾驶的远方,一切就靠自己导航了。

我们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却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相遇。亲爱的孩子,去远方吧,有一天你也会在世界的某一个阳台上遇见自己的孩子,然后一个低头想起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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