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仿佛成了象征与符号,与其说他们寻觅的是甘蜜,不如说,那是一种对历史的探索与求证,也是对先辈们的新加坡的怀想、记忆与纪念。
文史研究者李国梁前阵子在“早报悦读”讲座中说了,新加坡有一群甘蜜发烧友,也即他们一群徒步队队员,不厌其烦,从武吉知马路至汤申路,再到海军部,四处寻找甘蜜树。
首先是领队郭永发在武吉知马山脚下发现了野生甘蜜,然后队友黄耀天也在汤申自然公园的羊肠小径看到甘蜜树,他们为此而雀跃良久。甘蜜,这种在本地几乎已不复记忆的作物,却叫一群寻根探秘者为之寻寻觅觅,这听着也许有趣,却叫人有了浮想。
我开始对甘蜜产生好奇,倒是因为几年前读了新华作家张挥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双口鼎一村,那些年那些事》,对“双口鼎”这古意中却又仿佛隐含某种时代意义的名字特别感兴趣。在张挥笔下,小说主人翁阿日从小安居的村子双口鼎,是一个在本地实际存在过,却又被时代洪流淹没了的村落。
因这本小说我才又知道,“双口鼎”之名,与甘蜜有关,所谓“鼎”是用来熬煮甘蜜的大铜鼎。小说家通过故事主人翁阿日的一个童年伙伴阿松的大伯,说了“双口鼎”命名的由来:19世纪初种植甘蜜是新加坡重要经济活动,当时新加坡的好些个地方如三巴旺、实利基山、福康宁山都分布有甘蜜园。甘蜜可药用,可工业用,可做布染料。人们采下甘蜜树的叶子,放在特制的大铜鼎里煮成甘蜜液。甘蜜液凝结成块状,切成一个个小方块即可销售。从前亚历山大路有甘蜜园,靠近女皇镇那一带有两口熬制甘蜜的大铜鼎。因此那里的一座福建人群居的村落称为“双口鼎”。
张挥还凭记忆勾勒出自己从小生活的双口鼎村的位置:“现在的亚历山大路、女皇镇和惹兰红山相交接的十字路口,交通十分繁忙。这十字路口的周边,坐落着女皇镇购物中心、爱客坊购物广场、宜家家私工厂、红山工业区,还有亚历山大医院也在附近。如果以这十字路口的中心点为圆心,以一公里长为半径画一个大圆。那么,60年前的双口鼎一村,就在这个范围里头了。”
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又读了作家庄依颖发表在《联合早报》的一篇虚、实交织的散文《双口鼎》,文章在虚虚实实间描述着:“鼎熬煮甘蜜叶及细枝,提炼成棕黑色膏饼状的槟榔膏(即甘沥)染料,制成角庄、花庄、饼庄等商品包装,供应远洋帆船。甘蜜是染船帆、鞣革的必需品,也可入药。双口鼎的甘蜜园有两口巨大的鼎……”
又有一回读诗人李宁强写他们一群人在郭永发带领下,雨中漫游海军部公园,来到了当年陈厝港所在地的河岸,那里曾是著名的甘蜜种植地,一伙人在郭永发提议下,在风雨中的河岸边四处寻找甘蜜树。
读着文友们的文章,心里着实佩服他们对探索历史,寻觅根源的执着与热情。或许,他们的心情就如李宁强的诗:在陈厝港河,雨珠踏着历史脚步/每一片哭泣的树叶都不是甘蜜/时间已从橡树,走到棕榈/一万步的热情继续燃烧/闷雷炸响兀兰街角,吞噬/记忆的轮廓/歇脚的凉亭好冷/只能机械前进/再记不起甘蜜的样子
近年来,不断有学者、文史研究者根据文献与档案,证实了1819年莱佛士登陆新加坡之前,已有华人在岛上开垦,大量种植甘密。学者们都提出,海峡殖民地档案里收藏有新加坡第一任驻扎官法夸尔的信函,里面记载了当时已有甘蜜园丘。
文史研究前辈潘醒农(1904-1987)在《回顾新柔潮人甘蜜史》开篇即说了,1819年以前,新加坡“有约20片华人新辟的甘蜜园。甘蜜园的第一批垦殖者,是由天猛公伊布拉欣的父亲天猛公阿都拉曼由廖内岛引进的潮州人。”
从新加坡甘蜜业的一页种植史,许多人看到了,曾经,新加坡华人实实在在地走过一段“筚路蓝缕”的历史。至今,我仍记得,在我读书的六七十年代里,经常在当年的《南洋商报》《星洲日报》读到“筚路蓝缕”四个字,在不同的文章里,这四个字同样提醒着人们,先辈们早年漂洋过海下南洋,在蛮荒之岛,胼手胝足开天辟地的艰苦。
年岁渐长,知道“筚路蓝缕”大有 来历,语出《左传·宣公十二年》: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意思是说,拉着荆柴做的车,衣衫褴褛地去开辟山林,这段文字记述了当年楚国人开垦山林的历史,后人认为,这也就是楚文化的精髓。
当年读着“筚路蓝缕”这四个字,一次又一次,深入脑海中,先民开垦荒岛的画面不觉在脑中形成。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四个字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就像某种遗失了的情怀或价值观。
说到郭永发、李国梁等一群甘蜜“发烧友”对甘蜜的追寻,我以为,甘蜜仿佛成了象征与符号,与其说他们寻觅的是甘蜜,不如说,那是一种对历史的重新探索与求证,也是对先辈们的新加坡的怀想、记忆与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