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政客逃亡，还是黎民出走，都灌满离的元素，一开步就播下乡愁的种子，一路跟随岁月的影子增长。
千多年前，南唐亡国，末代君主李煜奉表投降，沦为阶下囚，写下低沉凄婉的《破阵子》——“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千古悠悠，传唱不绝。
古今中外，当权力分崩离析，握权者明白大势已去，通常会启动逃亡大计，走为上策，以苟全性命，休养生息，伺机而动；或就此淡出江湖，此生不再有戏，衣食无忧但落寞着。老天爷没赐予李后主逃亡的机会，让他成了釜中鱼、砧上肉，他却及时留下数阕脍炙人口的词作，让后人延绵他至情的叹息。
在不清明的国度，从政者一旦失势，多半选择逃亡。他们深谙成王败寇的道理：留住青山有柴烧，比颜面更为实在。在信息时代，败国者趁手中仍捏着最后的权力，部署远走高飞，比起西楚霸王项羽骑马代步的年月，胜算高出许多。山穷水尽了，不必乌江自刎，不必吟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只要及时开溜，乘上铁鸟便可平安过渡，不必像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溃败后东躲西藏，最后在污秽的地洞中被揪出，“出土”时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最终被架上绞刑台。
翻阅半世纪以来的历史，逃亡的花名册中，出逃的政治输家不乏其人。信手拈来，韩国总统李承晚被推翻，狼狈逃窜夏威夷；西贡失守前夕，南越总统阮文绍无心恋战，匆匆出走美国；乌干达总统阿明兵败遭追杀，逃亡利比亚；达信与英叻兄妹，先后贵为泰国总理，都在任内逃亡国外；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因选举舞弊引发抗议海啸，黯然下台仓皇走避墨西哥……
近日，美国负了心退兵阿富汗，出征“帝国坟场”20年的戏码草草收场。美军撤离之际，阿富汗反对势力塔利班趁势攻城掠地，颇有斩获。美国政客吹嘘阿富汗政府能撑到年底的话音才落下，却见官兵纷纷弃甲逃逸，塔利班兵不血刃就进了总统府，古稀之年的阿富汗总统逃亡他国，估计就此寄居异土度余年。
首脑们出亡，多半早已处心积虑，时辰到就扬长而去，升斗小民就缺这福分。近日阿富汗喀布尔机场的逃亡乱象，让人瞠目。在广为流传的视频里，出逃者铆足劲攀越机场高墙；军用运输机在跑道上滑行时，数以百计的蚁民跟着狂奔，奋不顾身试图抓住出逃的最后一根稻草；机舱里装了六百余人，超载三倍；飞机的顶上、起落架和轮舱，还挂着若干“亡命之徒”。运输机腾空后，视频里传来两名逃亡者从机上坠落的身影，出逃不果身先死，这是逃亡时刻几人到岸万骨枯的缩影。集体逃亡，像极了抱团投奔怒海，上岸的没几人。
阿富汗人竞相逃亡的画面，仿佛末日骤临，人心惶恐焦虑，场面混乱失序，牵引人们回放40年前南越首都西贡失守的记忆——那一刻，闻讯的群众火速赶往美国大使馆，爬墙攀梯赌一把，他们深知，赶不上这一趟，就留下绝望。而最终如愿者，只得两两三三。
1975年西贡失守，弃战的军队和商贾市民，以各自的方式投奔怒海。摇摇欲坠的渔船上，人人一脸哀伤——西贡沦陷那天，他们在近海捕鱼，却遭遇政府军突如其来的轰炸，手足无措，只能听天由命，一路南漂——多数渔船被炸沉，少数侥幸漂流千里外的岛岸。渔民变身难民，不曾与亲人告别，他们是没有思想准备的逃亡者，命运就无奈地交给了惊涛骇浪。
战火纷飞、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是蚁民横心动念背井离乡的缘由。为了一口粮，为了存活，就用青春赌一回。百余年前，华工猪仔走美洲下南洋，其实哼吟的是一阕生活挽歌，叹唱的是一支命运薤露曲。
逃离故乡，到了异地，也许曾经放飞的理想脱了线，也许生活会逐渐平复，但精神层面的波澜是否依然拍打心岸？不论是政客逃亡，还是黎民出走，都灌满离的元素，一开步就播下乡愁的种子，一路跟随岁月的影子增长。心挂挂，意绵绵，也只能夜坐滩头，与明月对望，消解内心深处对故土潮来浪往不肯离去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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