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余:旧书读

旧书饱含了内容之外的信息。(作者提供)
旧书饱含了内容之外的信息。(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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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简单的小学语文辅助课本,仔细“阅读”它,背后原来收藏着那时代文化风气的影子。

资源回收箱旁一堆旧物,一本《口琴圆舞曲选》,犹豫好一阵子。如果捡回去,之前处理完家里不少书籍的战果又将被蚕食。这是口琴曲简谱,用得上吗?年少吹过口琴,若干若干年了,现在只剩下拿口琴开玩笑,说生活真过不下去的话尚有一技,可去地铁站外吹琴卖艺。几十年的旧书,完全没有皱页没有涂写,干干净净,品相完好,1958年香港出版,封面设计及内容版式看得出原是中国的书。书名页有个熟悉名字,约翰·施特劳斯曲,石人望编曲。以前吹口琴的大多听过口琴家石人望的大名。目录上的《蓝色多瑙河》《南方的玫瑰》《春之声》等等,以前没本事吹,以后地铁站外大概也不会用上这些曲子。

最后我还是把书带走,虽用不上,旧书领略观赏还是有意思的。封面枣红色,左右上三边版框围着舞台面幕的图案,有垂折的那种布幕,中间大吊灯点着十多只蜡烛,灯下仿宋体字书名方方正正。书页发黄,封面颜色沉下去了,更加唤出过去的年代。

我还有一本更旧的《儿歌一百首》,民国36年(1947年)出版。封面注明“三年级,国语科”,书中没有曲谱,文字不像是歌词,看似课文。例如有一篇:“斜阳,斜阳,你把我的影儿拉得这么长!我走它也走,踩它它不响。分明是我的影儿,怎么不像我的模样。”另一篇:“肚里饿,心里慌,想吃韭菜炒猪肠。猪肠还在猪肚里,韭菜还在韭菜场。”

经过查索,这系列“新小学文库”是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系列里有《猫的生活》《有趣的日记》《儿童笑话集》《有趣的动物问题》《有趣的天象问题》等,看来是小学语文的课外读物。主编之一朱经农是民国时期著名教育家,参与创办上海光华大学(今日的华东师范大学),后来任校长,他曾担任上海商务印书馆总经理。负责编“动物问题”和“天象问题”的周建人是鲁迅的弟弟,著名生物学家。

这本看来简单的小学语文辅助课本,仔细“阅读”它,背后原来收藏着那时代文化风气的影子。民国时期不少学术大家和作家都参与小学课本的编写,例如早期开明书局出版的《开明幼童国语读本》《开明儿童国语读本》和《开明少年国语读本》,就由叶圣陶编写,丰子恺插图。

顺这线索摸下去,才知道我的《儿童世界》也是当时重要的儿童读物,是中国第一本以少年儿童为读者对象的期刊,1922年1月创刊,前期主编是作家郑振铎。我的是1935年的,比《儿歌一百首》早,却更摩登,封面彩色印刷,内页有手绘或黑白照片插图,其中一册内容有欧洲名画欣赏、实用文随笔、儿童作品、童话故事,还有谈“读书的工具与技能”的“谈话”栏目,以漫画形式介绍养蚕的“图画故事”,现代感十足。

五四运动后成立的的文学研究会,主要成员茅盾、郑振铎、叶圣陶、冰心、周作人等,曾发起“儿童文学运动”,后来郑振铎主编《儿童世界》,创刊初期,文学研究会成员积极响应投稿,叶圣陶早期的童话作品,包括著名的《稻草人》,大多在《儿童世界》发表。

1935年6月的那一期,封底是商务印书馆的广告,推销的是增订版《王云五小辞典》。广告词写道:“本书原应小学生之需要,按照四角号码顺序编辑,但中学以上学生及一般人以其检查迅速,取材简要,解释明确,携带便利而购用本书者,为数亦颇不少。”

“四角号码”是个历史名词,就算经过那时代的,用“四角号码”查过字典的人,恐怕也忘了这件事。我对四角号码还有印象,因为朋友送过一本《四角号码新词典》。说是新词典,送过来时已是带有珍藏旧书的身份。1920年代王云五有感于以部首查汉子很不方便,从电报得到灵感,发明四角号码。方正汉字有四个角,不同笔画以数字代表,组成四个数字的代码。从新词典里找几个例子,“速”3530,“地”4411,“咯”6706,“气”8010。词典里以数字顺序排列,检字时先根据字形找出四个号码,再到词典里查找。如何找出号码,胡适编了口诀:“一横二垂三点捺,点下带横变零头;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小是九。”

词典前页破损,看不出是哪年出版,扉页残留一个“庄”字和日期“3/10/63”,还有一个“赠”字,就不知道“庄”是赠书者还是受赠者。

送词典送书在1960年代或许是风气,手上有一本《简易四角号码检字法》,香港艺文出版社出版,没标明出版年份。扉页留有赠言:“小林留存: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平敬赠。1966年11月16日”。谁是小林谁是平?一本检字法的书为什么会与政治标语挂钩?查一下年份,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是1966年中展开,或许之间有关联。

旧书饱含了内容之外的许多信息,需要仔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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