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洪爱珠这一句话:“世人有时看轻物质,不知道人生难料,须有旧物相伴……”真是性情中人,否则不会全书起首便是细数妈妈留给她的厨房遗产,包括一支砂锅、一支生铁锅、一支毛拔、一支黄铜冰勺,还有一块砧板,虽然文章伊始先写自己搬家独居,厨房很小,“但多小都是好的,是自己的”“人都要经过不只一个厨房的,因为迁徙、改建或者婚嫁,从一个厨房离开,到另一个”;继而忆及她在偌大厨房长大的童年,“三代人哄嚷吃饭都是十多年前往事,想起来仍鲜明如蒸烟,开锅时团团笼上来,半空中丝丝逸散掉”。接着才将话题转入妈妈的西式厨房,以及跟这个厨房有关的回忆点滴,包括妈妈生命尾声,她为妈妈重修厨房这件事情,“可惜妈妈与新厨房缘分不深,几个月后过世,厨房里没有过几次因她而起的炊烟”……

然后洪爱珠才谈及自己继承妈妈留下的厨房遗产,一件一件地为它们立传。首先是无名无姓的砂锅,并不是知名窑场制造,在家里多少年也记不起,反而清楚记得锅底那一划明显裂痕怎么来的。“记得是空锅烧久,哐一声裂了。我妈颇懊恼,后来竟找到专人修补,伤兵归队后一直用到今天。我拿这支锅来煮火锅,煲白粥,烧腊味饭。用毕清洗,见它累累伤痕,生出一种和老队友加班到深夜的寂寞温馨之感。”然后念及那支生铁锅,是她和妈妈最后一趟欧陆旅行时从巴黎扛回来的,也提及了如何养锅。“我性格里有点滥情,养什么都怕养死了,自己承受不了,因此动植物尽量不养,但愿意养锅。妥善照顾的铁锅或比人长寿,不怕生别离。”生铁锅还在,但妈妈却已经离开,字里行间铺垫着她对妈妈的念想。

接着出场的是妈妈在京都名店“有次”买的毛拔。“有次”以刀闻名,但妈妈偏要毛拔,洪爱珠不明所以,直到自己常做家传卤肉,这才领略“有次”毛拔如何卓越。另有一件黄铜冰勺,则是妈妈养病初期,洪爱珠同妈妈爸爸一起南下彰化,造访台湾仅存的手工冰勺匠人黄有信师傅,买了这么一支冰勺。“后来黄师傅退休,我妈没了,回想此日细节历历,甚为珍惜,是回忆里括弧起来的一天”。最后是那块乌心石砧板,是妈妈的嫁妆之一,用了30年,但洪爱珠怕它细菌繁生,接手过来后就一直搁置厨房角落。“但究竟是木头,经人长年使用后几乎有灵,丢不得。妈妈过世之后,我更当它是位长辈,万不可能抛弃。”书里收有一帧图片,但见这块砧板状似野蕈,又像时间的脸,我几乎是一见钟情,使我想起我妈那老旧的石钵,那是我从一个湮灭了的时代抢救回来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