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种等待更痛苦一些?一分一秒的、一年的、几十年的,抑或是千年、万年、亿年的等待?

有时候,那只橘红色背脊雪白肚子的猫咪,会看到漂浮在空中的某种力量,被它挑逗,便开始在房子里团团转着。从阳台的一角,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通往房间的走廊。

绕过客厅的时候,它像一辆疾速绕着交通圈转的车子,身体倾斜,仿佛再快一点,就要失控被飞抛出去。爪子在坚硬大理石的地板上,磨出“吱吱咋咋”的声响。

它大概是使劲了吃奶之力,把包裹“猫树”的绒布都抓碎。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她从房间出来,走过阳台前方,便看到地上洒满了灰色的毛绒绒。像是什么大树上风吹过,飘落下来的灰色小花。

她懒得把那些小花捡起来,于是到了夜晚,它们还躺在那里,散落在粉红小方毯的周围。开始显得有些疲惫。就如工作了一整天的她。

她很欣赏她的猫咪。它好像从来不做徒劳的事情。所有它做的一切都是符合猫的生命的当下。不管是将开始发胖的中年身体挤进她从柏林带回来的大木碗里睡午觉;或者是用它能够想象的最威武迅速的方式匍匐前行,越过客厅准备扑杀阳台里吱吱叫的黄绿色太阳鸟;或者眯着眼睛坐在客厅的玻璃餐桌上、最靠近大门的位置等待她回家。

她好像经常做一些徒劳的事。譬如看着手机上代表着时间的数目字,一点一点地变化,从0到9,从9到0。

她记得他曾经在法国的某一个火车站,也这样看着火车站上方的大时钟,看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一直到他的火车离站。他还站在月台上。

在那些流过的时间里,他们看到了什么呢?是不是沉浸在生命和情感的涟漪里,荡漾着,不自觉,不能自拔。

猫咪对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概念的。它跟着它身体的需要过它必须过的日子。

猫咪两三岁的时候,因为发育完全的关系,开始日思夜想,渴望另外一只猫咪的出现。

它在她的大门前发出奇怪的、高亢的、扭曲的,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叫声。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蠕动着年轻美丽的身体,无论她怎么安抚都静不下来。

那个时候,她看到情欲在它身上爆发,渗透它每一寸细胞。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一只眼睛清澈、傻乎乎的猫小孩。

那个时候的猫咪,因为情欲,懂得了期待和渴望,眼睛里有一种迷茫,活在属于未来的美好里。

于是她带它去做了绝育手术。

手术后那几天,它大概恨她。避着她。独自躲在床底的角落里,舔着自己腹部的伤口。

几天以后,她的猫咪便再也不做徒劳的事。所有它做的一切都是符合猫的生命的当下。时时提醒着她,她的缺陷。

一个人的等待,可以经历千年、万年、亿年吗?哪一种等待更痛苦一些?一分一秒的、一年的、几十年的,抑或是千年、万年、亿年的等待?

他唯一一次让她看到他的情欲,是在面簿上。那一天,应该是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让他着了魔,他突然间忘记自己应该带上一个什么样的面具面对世人,让自己按捺不住的情欲如火山爆发,才会在面簿上公开上载了那样的照片。然后很快地,把它删除。就像删除自己。

她想到她曾经在某年冬天经过北京大学附近的公寓楼。是很朴素的楼房,有些老旧,许多房子里透着昏黄的灯光。那时候她想,如果他们都须要穷一辈子,住在这样老旧的小区里。让她能够快乐的人是谁?只要看到彼此就会快乐,不需要太多的物质。有这样的人吗?

只要在昏黄的灯光下聊天,就会快乐。

随着年月的过去,她的猫咪也懒得出门了。小的时候,只要有机会,它就会趁她开门,从她脚边溜出去,要她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去叫它的名字,把它找回来。但是现在,它只是看着大门,眼睛有点闪烁。或许是脑袋里,有一些关于过去的模糊记忆掠过。那些曾经的狂野。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学会不做徒劳的事。

他们算着年月,算着时间的一分一秒。就算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段旅程,也还是没有放弃。

她经常想,他们每一个人的等待,或许都已经经历了千年、万年、亿年。这一次的相遇,也只是一种命运的使然。有一天,可以解脱吗?像烟花那样,“砰砰砰”,热闹一阵,璀璨一阵以后,便即消失去。

还是,他们都乐在其中?她的猫咪,已经不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