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余:里里外外

广重的《月之岬》和《龟户梅宅》。(作者提供)
广重的《月之岬》和《龟户梅宅》。(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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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当代摄影者寻找出这“百景”的确切地点,以广重的浮世绘所用视角拍下现代东京百景,前世今生互相照面。

歌川广重有一浮世绘系列“名所江户百景”。江户是东京的旧称,1868年日本统治者将京城从京都迁到江户,并改名东京。这之前的10年,广重在1858年完成“百景”,以江户各处美景为题材的120幅浮世绘。

其中一幅《月之岬》,敞开的推窗,望出去宽阔的东京湾,蓝色波光白色帆影,雁群飞过,映照着天上的圆月,水面铺着一片银白。室内,宴会刚结束,酒阑人倦,客人已离去,留下地上几个杯碗盘碟,一把座灯,半开的扇子,并不狼藉,几许孤伶,衬托着地上一大片空空的绿色草席。右边纸门后露出一个衣角,地上有一把三味线乐器。左边纸门倒映着一名艺伎人影。

广重画的不仅是一幅风景,餐饮刚过,宾客散去,乐声已收,我们眼前只有一轮皓月,水天一色,宁静的夜。室内的两个人,或许要回家了,或许准备走向下一个宴会。

《月之岬》的趣味与丰子恺画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相似,每次看,画意未尽,我们会想,刚才是谁在这里喝茶吃饭,他们现在又在忙什么去了?之前杯盘间的喧哗,或是品茶时的低声细语,那时月色是否依旧晴明静谧?

静态画面中,当下与之前之后连成一线,时间流动。我们会思索,过去的现在的及未来的。

传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画的正是宴会过程。据说韩熙载身为朝廷大臣,却选择夜夜笙歌的日子,经常宴会听乐观舞,不理国事。南唐后主李煜听闻韩熙载的荒诞生活,想知道真实情况,可那时代没有摄影机,只好派画家赴宴,“目识心记”,回来后把宴会场面画出来。如此戏剧化的传说,增添了夜宴图的生动趣味。后代人也可以通过这位“特务”画家的生花妙笔,一窥古代官家的娱乐活动。

画家以一幅长卷,连环画的手法,用屏风作为间隔,画出一个晚上不同时段的场景。这个风花雪月的晚上,可分五个段落:第一回“听乐”,众人凝息听琵琶演奏。像拍照搜证一样,把参加宴会上所有人的样子画下。后代研究者还能说出这个是谁那个什么名字。第二回“观舞”,韩熙载亲自击鼓,为舞伎伴奏。跳的是当时流行的六幺舞,画家一点都不含糊。第三回“暂歇”,还有大半夜的活动,主人宾客宴间小憩。第四回“清吹”,宴会继续,听吹奏乐。主人袒胸露腹,挥着扇子,怡然自得的样子。第五回“散宴”,虽说是结尾,有些客人看来意犹未尽,和女侍纠纠缠缠。

第三回的“暂歇”,韩熙载坐在床榻上,侍女捧来水盆,主人一边洗手,一边和旁边女侍聊天。另一角落,有女子把琵琶倒放右肩准备收去,另一女子正撤走杯盘。画面正中是半截蜡烛。另一边睡床上摆着枕头和已经弄乱的被子。这画面和广重的《月之岬》摆一起看非常有趣,同样有乐器和杯盘,蜡烛或座灯都画在中间位置,好似连续剧的上下段。

浮世绘是木刻版画,画家完成图稿,交由木刻匠人以不同颜色绘制印稿,刻版,套色印制,各司其所。流水线式的人工印刷,容易大量复制,价格便宜,就像现今的明信片,可以随手买一张。

旧时代人们少出门,尤其有管辖的地方,没有批文不能随意离开住地。后来开禁,出外办事或观光的人多了些。当时还没有摄影机,到一处景点,美好印象不舍得忘记,或想回家后向家人朋友炫耀几句,这只能靠浮世绘。那些没机会出游的人也能通过这些风景画想象别处风光。

江户作为新兴城市的崛起,伴随着商贾阶级的出现,各式风花雪月,各样笙歌行乐蓬勃发展。最早浮世绘以歌舞伎著名演员或当红艺伎为图的风俗画,和我们六七十年代的上一辈人抢购收藏明星宣传照片异曲同工。

广重的“百景”或许是这座城市还以江户为名的最后写真,成为珍贵记录。100多年的沧海桑田,城市景观面目全非,有当代摄影者寻找出这“百景”的确切地点,以广重的浮世绘所用视角拍下现代东京百景,前世今生互相照面。

浮世绘传到欧洲,形成和风潮流,尤其在印象派画家群里。梵高生活穷困,却买下几百张浮世绘,原本想转售赚一点钱,却一直舍不得脱手。梵高模拟广重的《龟户梅宅》,画了一株枝桠刚健的梅树,还在画两边“画”了几个汉字,似对联一样。有评论说,浮世绘中的鲜艳色彩,很快渗入梵高的油画里,画中的时间也流动着,他《星空》里螺线式的夜空亮光,有如转轮一般,带着观者进入时间河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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