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米:今年第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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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俳句是在意大利北部的科莫湖某所修道院内写的,那是21年前的某个初夏下午。与其说“写”,不如说它其实就在那里,在空气里,在宁静里,我只是用文字把那一个瞬间翻译出来而已。那种宁静并非完全没有声音。为了让人更清楚地听见宁静,造物创造了在屋顶弹奏一整个夜晚的小雨,创造了天地破壳而出时的鸟鸣,创造了怀有心脏一样节拍的手表,创造了依偎着你呼噜呼噜的猫咪,创造了入世温柔的晚钟。21年就这样消逝了,那段野狗一样到处浪荡的日子早已远去,但这首小诗留了下来。

一直以为只有夏天才看得见萤火虫,直到那年4月某个夜晚,在台湾嘉义奋起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年四季都有萤火虫出没,而且种类之多令我讶异。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是哪一种,据说春夏之交可以看见的多半是黑翅萤。但春夏之交是几时?生长在一个赤道国家,生活在一个热带城市,我的一年只有12个月、晴天、阴天和雨天。我的春夏秋冬天只有在旅行时才有机会体验到。那个4月初的夜晚,在奋起湖,我们几个互不相识的游客围绕着导游,一起近距离观赏他手中瓶里的萤火虫,闪烁的微光照亮了一张张童年的脸。

初抵河口湖的那个下午天气阴霾,富士山老藏匿在云雾中,同伴说“富士桑”害臊,我倒想起猫跟我们玩躲猫猫的时候,总是把头藏起来就以为全世界都看不到她,其实全世界都看到了她的臀部或是尾巴,常叫我笑不可抑。次日一觉醒来,急不及待拉开纸门,与富士山素面相见。新年伊始,看见什么都像是第一次看见,听见什么都像是第一次听见,品尝什么都像是第一次品尝,触碰什么都像是第一次触碰。元旦那天看见的天空,叫作“初空”。元旦那天看见的日出,叫作“初日の出”。元旦那天看见的富士山,叫作“初富士”。在新的一年梦见的第一个梦,叫作“初梦”。在新的一年沏煮的第一壶茶,叫作“初釜”。在新的一年第一次前往神社佛寺参拜,叫作“初诣”。我从日本俳句学晓这些。例如:“今年第一个梦,我严守着这个秘密,暗自微笑。”(佚名),例如:“第一声鸡啼,田野阡陌延向八方。”(鸿村),例如:“元旦那天的富士山,无处躲藏。”(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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