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冰:这里不是她的老家

(周雁冰摄)
(周雁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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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她的老家。她的老家在她的心里。

那天她们去了小时候的家。

离开25年以后就再没有回来过。有时开车经过,也就是在车窗外呼啸而过的一处风景而已。

在所有居住过的房子里面,这个家是她懂事以来生活了最长时间的。一共20年。

因此在所有的梦里,只要是在家里,她就在那个家里。只要是在家门外的走廊上、电梯里,她都在那个走廊上,那一个电梯里。

所有一切细节,在梦里都真切细致——父母床头挂着的印度尼西亚木雕,角落褐色的大衣柜,打开以后传出一阵樟脑丸的味道,客厅一角爸爸喜欢的大鱼缸,里面有她喜欢的胖头金鱼;另一边是一整套爸爸着迷的音响器材,上面挂着舅母绘画的油画,画里是新加坡河的风景。厨房里有妈妈忙碌的身影,传来阵阵饭菜香……

从她房间窗口望出去是对面的一座组屋。两座面对面的长方形组屋,尽管离得不算太近,却也看得到“对岸”人生百态。

小时候,她会偶尔坐在窗前,看那里的风景。到了傍晚,屋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对面的一个个单位像是一个个发亮的小盒子,里面有小小的人走来走去,做着日常的事情。小盒子们层层叠叠,看着有它的趣味。尤其加上窗外竹竿上,晚风中摇曳的衣服被子,真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

如果做噩梦,地点也经常是在这里。像是不停地绕着楼梯往下跑,或往上逃,也不知道在逃离什么。像是突然间从走廊飘浮起来,飘到那个一到季节,就有小燕子不断飞过的天空里,下不来,心里非常慌张。像是在找东西,然后一家一家地敲门,还到邻居家里翻箱倒柜……

最近,母亲几次对她说,周末有空开车过去看看,看老家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那个星期六下午,她们把车子停在组屋一侧的露天停车场。天色昏暗,像是要下雨了。她们没带伞,往组屋的方向走去。

她并不以为自己回到这个地方会有什么情绪。

站在组屋底层,面对那一排通往过去电梯间的楼梯,她却突然有一种被连串回忆袭击的感觉。她仿佛又成了那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高高兴兴地把几个要好的同学“绑架”回家玩耍;仿佛又是那个高中生,和送她回家、她喜欢的男孩子在楼下依依不舍地道别。

她只得闭上眼睛,这样子再次睁开的时候,就可以让自己重新回到现实。

她爬上那一排楼梯,抬头望向电梯间,电梯口已经被水泥封死,上了漆,却还是留下一块方方正正,电梯门的“遗迹”。看着那个没有电梯门的电梯间,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被封堵住了吗?她往后的梦境会不会更骇人?

她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和母亲沿着长方形组屋的底层空间,朝另一端走去。组屋前方的草坪翻新过,种了漂亮的植物,加了游乐场、运动器材,还有花园椅;大路边的青龙木现今长得巨大茂盛。母亲一边走,一边不断说这里感觉真好,像一个大花园。

组屋的另一端,是一片葱葱郁郁的小山坡,再过去是一片有地住宅。以前,她最要好的朋友就和家人住在第一排的一个房子里。她们经常到彼此家玩、聊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念小学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和好朋友的哥哥结婚。

母亲说:这次来这里,你要写一篇文章纪念一下。

她不知道母亲的心情,这里是母亲30岁一直生活到50岁的地方——她在这里看着孩子们长大,也在这里经历了一个家庭妇女成为职业女性的转变。这里也有母亲和父亲的许多过往。但作为儿女,她又懂她的母亲多少?父母会和孩子分享多少他们的内心世界呢?抑或是选择在孩子面前,永远维持一个母亲的形象?

其实她也不真的了解她的父亲的。不是吗?

她们去到过去居住的单位。母亲在那一家人的门口流连,和住户攀谈起来。

她站得远远的。经过房子单位的时候,她已经迅速扫了一眼。这房子当然早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走廊也堆了杂物,不是她过去宽敞且种满花草的走廊。

她站在那里看母亲说话。母亲看起来不舍得离去。她们用不同的方式排遣心里的情绪,那些看不到的翻江倒海。

走回车子的路上,雨开始下来了。母亲说:你看,还下雨了……

这里不是她的老家。她的老家在她的心里。像所有经历过的人与事。真切细致,完美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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