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与不说，压抑与否，empty heads也罢，都写在生命密码里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该埋葬的总是会被埋葬。该带走的总是会被带走。
那天，她们隔了许久以后在电话上聊了起来。她的唱机正好播唱着齐豫的《飞鸟与鱼》；电话另一端的她突然停顿下来，然后说：“你知道吗？我们就像飞鸟与鱼。”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齐豫的女声在空气中袅绕。
她听到以后，愣了十分之一秒。很快地回过神来，把话题岔开。
小的时候，她的世界黑白分明，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小溪流一样，明明白白地奔向大海。很幸运地，老天爷让她流过的沙石土壤，与她相会的游鱼飞鸟，她为之环绕跳跃停留的巨石山崖，都让她保持着明明白白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一种面对生命的态度。
十几岁的时候，她收到学姐的一封毕业留言，对她说：现在的她就像一张白纸。以后长大了，不知道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几年后，她大学毕业要踏进社会。人在国外念书的初恋男孩捎来卡片说：你真的要踏入社会了吗？真的很难想象你也要变成一个社会人了。
他们把她看作是一个傻笨单纯的孩子，需要被照顾。也确实一直照顾着她。
其实一个人可以活得明明白白，或许因为，她可以对生命里的许多细节置若罔闻。她跟着一种理想化的，像是小时候读的励志故事所描绘的情节，或者父母教导的人生道理所要求的标准，那样子去活。一个人可以活得明明白白，或许更因为，她周围的人都宠着她，容许她对他们人生与情感波动的种种细节置若罔闻，让她置身事外。
不过终有一天，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换一种方式，把真相“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她眼前。
当小溪流记忆起那一条游鱼瞬间融进水里的眼泪，那一只飞鸟有意无意掉落水面的花朵，那一块山崖深刻的纹路与裂缝的时候……她已经跑过了不一样的山谷平原与大地……那些对过往的新的认知，让她悸动颤抖、惴惴不安。她准备好迎接不一样的风景了吗？
在这样的风景里，游鱼飞鸟不会再仅仅是陪伴她嬉戏的伙伴，沙石土壤或许也不再温柔细致，巨石山崖甚至会挡在她前方，让她仿佛再看不到前进的方向，她准备好认识他们对她隐藏多年的另一面了吗？
她想说：“我什么都对你说，没想到你所有最重要的都没有对我说过。”
他们或许会说：“这不是都明明白白吗？我所做的，难道不是应该比我所说的更重要吗？如果还须要说得那么明白，我们还算是能真正理解对方的人吗？”
可见人与人的相处方式和情感需要是那么的不一样。
那天，她的女儿突然对她说：“妈妈，你就是一个empty head（头脑空了的人）！”女儿边说边笑。
女儿在一张手机视频的截图照片里，在妈妈的脑袋上画了一朵粉色花朵。一个“蒙查查”的人。“像这样。”女儿指着截图里的妈妈继续说。
“妈妈是empty head 一号，我是empty head 二号，姐姐是empty head 三号！”
姐姐在视频的另一边也开始大笑起来。
“我们都是empty heads，因为我们什么都说了，说出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装在脑袋里。哈哈哈……”两个孩子在视频的另一端笑得合不拢嘴，显然对这个新外号得意不已……
她并不十分欣赏empty head的称呼。但或许，跟他们比起来，她真的是个empty head。
“太累了！希望他们永远什么都不要说。我就可以永远置若罔闻。那样人生简单一些。”她心想。
“那你不是要对方压抑一辈子吗？这一生永远都说不出来的话，你觉得是对的吗？”有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其实，说与不说，压抑与否，empty heads也罢，都写在生命密码里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该埋葬的总是会被埋葬。该带走的总是会被带走。而有时候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事，竟然就机缘巧合让谁知道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就算死亡也带不走一个人留下来的生命痕迹。抑或，那是他寄望这个世界仍有人能看穿他这一面，所以留下来的生命痕迹？
她也还在一点点地认识过往，那些已逝的时光、已离开的人、已湮灭的旧事……每一点每一滴，都让她更清楚今天和过去的自己。
她重重地叹口气，放马过来吧，我的朋友们。该厘清的，总该厘清。她不想逃避，也不会对已经被她看到的置若罔闻。至少说了，又可以做一个empty head，明明白白地继续前行，奔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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