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琬仪 :认识头上的星星

西西的《钦天监》跨学科跨领域,用平易近人的文字,讲古仔的技法,梳理中西文明碰撞。(赵琬仪摄)
西西的《钦天监》跨学科跨领域,用平易近人的文字,讲古仔的技法,梳理中西文明碰撞。(赵琬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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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本能地喜欢仰望头上的星星,熠熠星光预示存在的未知,谁能抗拒开放与自由的自然引力?

在冰岛时,我们从市中心开车到近郊追了三晚北极光。皆无功而返。透过SLR摄像镜头,我们知道光就在眼前天幕,只是肉眼不见。陪同追光的导游说,北极光只有无云遮挡看得清满天星斗时才可能看见。

抬头期待北极光时,看着云层被一阵阵风拨开,魔幻般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闪烁的银河似乎伸手可及,北欧初秋星夜唤醒了沉睡的童心——繁星如梦,很远,也很近。

天上星星的名字,我最开始是看武侠小说接触的,大学念汉学略知星象和中国古代政治的关系。但帝王权术听得懂也不想搞懂,星星和政权更迭、国运荣衰是隔了好几层的关系,古代人对号入座,叫星空太沉重。直到最近放假,用两天时间一口气看了香港作家西西的《钦天监》,终于能平心静气地把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的星星名字念一遍。

年逾八旬的西西叙述文字充满绘画的质感,若拿这本小说给小朋友讲故事会很有趣,看文作图更有趣,小朋友即能表现语文理解能力,也发挥无边的想象力。大人若一起参与,想必会和我阅读小说时一样,倾倒在作者的叙事星空下。现代流行跨学科跨领域。这部小说的功夫正在于此,天文地理算术是重点,还抽出篇幅描绘龙袍设计、饲马骑马、大象护城河沐浴……人间烟火与天上繁星对照起来毫不逊色。

这本去年先出简体版,今年初再推出繁体版的历史小说,以中国清初康熙年间,中国改朝换代,新旧思维东西文化碰撞之际,12岁小男孩周若闳入学钦天监(天文观测机构),毕业后留校任职,直到参与完成《康熙皇舆全览图》后,短短不到五十年的故事。

和一般历史小说相比,西西编织的故事情节简单,人物情感朴实——主人翁个性沉稳,个人机遇顺遂,父亲原在钦天监工作,他顺利考入钦天监,子承父业;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长大后成为自己的人生伴侣;在学校遇到博学又亲切的师长,认识了志趣相投的林宁、阿克伊,结交到一辈子的好朋友。世事的无常,政治的腥风血雨,东西文明的博弈都留在人物回顾与转述。

讲述纯天文学知识太枯燥,西西一下子引《诗经》和唐诗,一下子翻出《左传》《史记》,读者随着主人翁的年纪增长,由浅入深,一步一步地接近奥秘的星宿。讲太白金星,小说引用了杜甫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赠卫八处士》)原来古人一直搞错,清晨出现的参和傍晚亮相的商不是两颗星星而是同一颗;早上出来了,晚上就不见了,所以“不相见”。讲到月亮——古人说“月明星稀”,月光会掩盖星光,所以杜甫的诗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书怀》),描绘的可能是两个时间点。

天空到底是方是圆?中国古代有“盖天说”,天圆地方;“浑天说”,天地像一个鸡蛋,天是蛋白、地是蛋黄,天地之外无穷无尽;“宣夜说”,天没有形状,只有气,星星漂浮在气体中。后来西方科学家提出的“地心说”推翻了前人的想象与观察。科学精神就是不断前进,新的说法取代旧的说法。

深奥的知识不一定遥远如星空。生活中的亲身体验比书上说的更容易入脑入心。在蒙古草原长大的阿克伊因为汉语基础不好,上课背书总感吃力。钦天监老师一天要求学生画一幅天地图,阿克伊画得最有意思——上下两条横线,象征天地两条横线永不相遇;线的中央有一个貌似向上凸起的柱子。蒙古人游牧生活让少年深刻地体验到“天与地都是无边、无穷无尽的”。

无论是农耕生产、航海运行都要看天脸色,因此掌握天体运作规律、准确预测天文现象关系到民生。但天文知识在古代是受管制的“国家机密”,不允许民间自习。小说主人翁感叹:“中国的好些学问就是这样,本来光辉耀目,却遮掩起来。”

小说中的西洋传教士南怀仁说,古代中国和欧洲不同在于教育,中国教育不够开放、普及、全面,读书人会排斥外来的新事物。人与人之间因信念不同而存在分歧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不能用无知做武器”。欧洲的教育启发人向各方面发展,向前,而中国的教育,向后。

人类本能地喜欢仰望头上的星星,熠熠星光预示存在的未知,谁能抗拒开放与自由的自然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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