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图说亦诗,美妙互文

在你也开始老时,你不曾带着母亲的记忆老去。(照片及图说均取自潘正镭《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
在你也开始老时,你不曾带着母亲的记忆老去。(照片及图说均取自潘正镭《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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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来到新闻工作者出身的诗人手里,蜕变为一项独立的文学元素。

钟怡雯论述马华文学的地志书写时说,现代化是全球化的共同地景,地志书写除了缅怀,有没有更积极的介入角度/态度?她的另一问是:地志书写可不可能在技艺上再提升?

有意思的是李有成2020年为潘正镭所著《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撰写导读,而钟怡雯引用了他2006年描述1960年代老槟城的一段:

“这些美国士兵在家乡也许是亲朋戚友眼中的乖孩子,到了槟城却完全变了样。我的住所对街就是一家酒吧,专做美军的生意。酒吧日夜喧闹,尤其半夜里……即使隔着一条街,酒瓶忽地爆裂的刺耳声依然清晰可闻……我还记得路经对街那家快乐酒吧时,偶尔会看见一位怀孕的酒吧女,她经常穿着一条艳色的裙子,很诡异地老让我想起在热带烈阳下怒放的木槿花。”

钟怡雯说,“李有成无意于地志书写,然而这段文字最动人之处,在于它以意象和节奏层层架设起历史场景,穿越时空把赤道遗留的殖民地风情带到读者眼前:穿艳色裙子的怀孕女和木槿花,砸酒瓶的声音,美军。这叙述是异国风情的,同时饱含情感深度……”

同样无意于地志书写的潘正镭,以自己的一本奇书,无意间回应了钟怡雯的两个问号。

潘正镭《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

《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的独特回溯结构是一大亮点,从62岁往前,每年一诗一文一图。倒叙,在这里暗合了莫里森的话:“记住我们从何处来,我们路过的那个山谷,河岸又是何种模样,那里可见的光,以及回归我们最初来处的路途。”至于第二大创新,潘正镭在自序里“补记”:“诗文合体,成书时再配以图照,每一题目,三合一组成一单元,它们之间,独立而又在一定程度上互为牵连指涉。”

无疑一次“文体”新创、技艺跃进,七个部分包含63个单元,每个单元都是“四合一”。是的,不止三合一是四合一,书里多数图说都以诗句呈现,构成前所未见的“四合一”组合。比如第五部分“@1970-@1961”的第一单元,排列次序为:一、记述1970那年的散文《从古松到变形虫》;二、图片,新加坡摄影家汪春龙拍摄的大巴窑龙头游乐场;三、图说,潘正镭特拟的一行诗句;四、诗歌《@1970》。

出现于1970年闪回镜头的潘正镭15岁,散文《从古松到变形虫》忆述的地景包括1960年代末波浪式的大巴窑大牌28座组屋,被认定为地标的组屋楼下龙头游戏滑梯,从组屋长廊可以望及的大坡小坡,长长书街上的文字盛宴。

多少人拍摄过由建屋局设计师许延义设计的大巴窑龙头游乐场,但汪春龙独辟蹊径。建筑师作家陈家毅曾评论:“汪春龙忽发奇想好搞笑,找来盛妆新航空姐,排排坐在组屋区公共空间里……图片中又手写上听来的句子:你要和我拍拖吗?/我不想死,救救我。/你有够屌吗?/我的兄弟曾也牵过我的手。/不,新加坡不是中国……看似无厘头的句子涂鸦一样写在画面上,深入阅读颇有震撼力。”

潘正镭为照片写下的图说是:“钻过龙体,看龙转身,谁能相信,这大巴窑孩子心中的神话?”图片之后,诗歌《@1970》很是精彩,其中有这样一段:“边城翠翠这儿叫我少年落寞/沙特已悄悄从大巴窑/大牌28组屋窗口爬进来/存在主义一只迷人的变形虫”

四合一“对读”“互文”带来的震撼呈几何级数提升。

四合一里“图说”十分出彩。图片说明本附属图片,任务是解释何时何地何景何人,新闻工作者最常处理,也往往是最后一道工序。而“图说”来到新闻工作者出身的诗人手里,蜕变为一项独立的文学元素。在书里随手采撷——

“一座废弃的电力站,终于等到一个人来。”

“我不曾调伏心虎,我抱虎同眠。”

“大诗人馈赠的线条我常用来串珠贝。”

“在彼此的掌纹之中,我们相遇。”

“在夜黑风高里暗哑的人性,总有人吹响第一声喇叭。”

“而我还身在南大,何以思念南大?”

“春雷给了我一个名字。”

是图说又非图说,诗意翱翔,哲思蕴藉。潘正镭说,书中所有图说——短诗句里,收到最多回馈的是和母亲合影那一则。照片背景为南洋大学宿舍走廊,青年潘正镭长袖衬衫喇叭裤,正是1970年代年轻人的流行衣着。李有成写,“这张照片说明了,小时夜里在村口等候母亲的小童已经长大,当时走下巴士的母亲已渐年老。”而这条感动了许多人的“图说”是:“在你也开始老时,你不曾带着母亲的记忆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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