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成:少年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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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就是少年阿傻的横死,给了我一记当头棒喝。生命脆弱的说法从此有了血淋淋的铁证。一个好生生的十四五岁少年,平日与人无仇无怨,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瞬间就没了。

阿傻天生确实有点慢。书读不成,学艺更不成,被雇在我住的那座租赁组屋楼下、灯光昏暗的电梯口,老实呆呆地坐一把不太结实的木凳,守一小个面包摊。我经常打他摊前过,时不时看到他的老板凶巴巴地对他耳提面命,他似懂非懂,只会低着头口齿不清地应诺。

对阿傻来说,要达到老板对业绩的要求,肯定有困难,而且是他无从解决的困难。他连各类面包的卖价都老记不周全,收钱找钱还惯性出错,不是让人占便宜,就是算多找少招人辱骂。有几回我碰上,主动上前帮他解围,渐渐和他成了朋友。眼看他只会被动地死守着摊位等顾客路过,守株待兔的哪盼得到个头?我觉得要主动推销,空闲时用纸皮箱装满面包,顶在头上,穿梭在各座组屋各个楼层兜售,希望能帮他快点把面包卖完。童年玩伴都笑我傻,做没钱赚的工,比阿傻还傻。

阿傻的年龄和我相仿。那年我刚上初中,也许小人书读多了,染上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荼毒。那年代租赁组屋的社区可说是龙潭虎穴,青少年人都以吃豹子胆为豪杰。龙虎豹盘踞的聚落,隔三差五就有人操真家伙演练街武。有时是敌我对决,有时又是同室操戈。一下是火拼,一下又戒严;一下传言谁被执行家法,一下又听说谁被寻仇牺牲。反正,就像小人书里的江湖本来就多事,干卿何事的,也会无端端关乎吾事。

那个晚上闷热无风,也没听到什么即日上映的街武预告。我刚把纸箱里的面包卖完,走向面包摊要把钱交给阿傻。突然间身后呼喝嘶杀声大作,由远而近。一听马上可以断定那是群殴追逐。经验告诉我要镇定,赶紧就近找个角落屈身回避。不能因为惊恐拔腿就跑,无端被卷入兵荒马乱的巨浪。一挨人马喧哗越过,我快步上楼,从楼上走廊尽头的窗口向楼下观望,要确定没事才好再下楼去找阿傻。

阿傻就像被突如其来的骚动惊吓了的鼠鹿,慌不择路地跑在败兵之尾,而且跑得最慢。昏暗的灯光掩不住他那我熟悉的身影,看得出他在尽力地跑,拼死活要脱困求生。身后的追兵就像一群凶猛的狮子,围猎圈迅速拉紧。幺喝声中,有人手握阿傻平日坐的木凳,追到他身后举高了往他后脑勺狠狠砸下。阿傻扑前趴地,哼没哼就不动了。接着就是警车救护车的笛声响起,兵马散为鸟兽。喧哗很快归复平静,是夜于我,历久未央。两天后看到一则小新闻,确定阿傻当晚当场就没了,再无后续相关下文。

生命之所以脆弱,没了快,忘了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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