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写的是我观影经验中的最爱,写成文字不是为了安安乐乐忘记,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对这些电影的感念。例如《梦的调度:塔可夫斯基》,22年后才有机会重温这部纪录片,不是我心爱的电影,但它让我得睹《牺牲》背后塔可夫斯基的身影。十七八岁开始迷恋电影,先在法国新浪潮里戏水,后在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的大路上晃荡,直至坠入塔可夫斯基的镜中世界,我才恍然,原来电影有电影的语言,电影是他雕刻的时光,是他调度的梦境,是他心灵的视野,是他生命的倒影。牺牲也好,奉献也好,他确实把他的一生给了电影。

我还记得当年林奕华对奇斯洛夫斯基不以为然,说他企图扮演上帝操控电影人物命运。这种看法令我发笑。哪一个讲故事的人不拨弄他掌握的角色呢?但我没有忘记奇斯洛夫斯基把《第六诫》剪成另外一个更长版本《情戒》,给了这段暗恋一个不一样的结局。《第六诫》的尾声,男女主角邮局重逢,那句“我不再偷看你了”隐含着一个孩子对爱情的相信、想望与幻灭,每个字都欲哭无泪。《情戒》最后一段似幻还真,她透过他用来偷窥她的望远镜看过去,远远看见自己伏案痛哭,而他默默陪伴在旁,她终于感受到他的毫无杂质所以也更容易弄脏的爱。上帝恐怕从非这样慈悲温柔。

我最喜欢瑞典影坛怪鸡罗伊安德逊哪一部作品?我在他的《二楼传来的歌》和《鸽子坐在枝头沉思存在》之间犹豫不决。如果我偏爱前者多一点,那是因为片中穿插了几段没头没尾的人生零余。两个小女孩站在阳台吹泡泡。一个男人靠在窗框抽烟的时候他的女人从他背后依偎上来。一对情侣躺在爱犬身旁亲热。一个胖嘟嘟的年轻妈妈坐在树下逗宝宝笑,画面之外传来鸽子咕咕噜咕咕的叫声。我们都还活着,没有任何生路,但日常里总有一些普通无事安静的时刻,走钟荒谬困顿的人生可以从中透一口气。只聚焦于存在的恐怖和悲哀,而无视于存在的美好和欢乐,我们恐怕难以面对这个庞大的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