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有其特点与面貌,而今天的新闻,明天的历史。想及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新猪仔新闻,不知日后史家又将如何书写与评说?
这些日子不断读到有关“卖猪仔”的新闻,心里很感纳闷,都什么年代了,起源自殖民主义横行年代的“猪仔贸易”,怎么又会在这科技高度发达的文明时代发生?
这天在网上读到报道,说的是香港人、台湾人、马来西亚人被骗到柬埔寨、缅甸、泰国等地,被迫投入网络诈骗工作,且受尽折磨、恐吓,甚至有生命的危险。后来看电视新闻,又看到全球反诈骗组织(GASO)说,“上百名新加坡公民受困于柬埔寨诈骗集团基地”。看过的报道也说,许多被骗者是抱着赚快钱,或赚多点钱的心态误上这艘新时代的黑船。
我对目前持续猖獗的现代版“卖猪仔”所知有限,只能从新闻报道中略知一二。倒是联想起,19世纪中叶,在西方殖民主义持续扩张下,急需大量廉价劳工开发新殖民地,而中国在鸦片战争前后,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致使一批批中国农民和劳工在殖民者的掳掠、拐骗下,带着淘金梦,被送往南洋、美洲各地,成了形同奴隶的“契约华工”,也即俗称的猪仔。
猪仔们曾经为开发各殖民地的矿山、种植园付出血汗,甚至生命。曾经是英属殖民地的新加坡,也曾写下一页猪仔血泪史,或换另一种说法:契约华工也曾经以血泪为殖民地时期的新加坡拓荒,为日后新加坡的经济繁荣铺下了道路。
本地先驱作家李过(1929-2010)终其一生,对华工的悲惨遭遇心怀悲悯,写过多部以猪仔为故事主线,刻画华工下南洋时在船上、陆地上遭到压榨的故事,出版于1960年代的《浮动地狱》是其一,1990年代末问世的《黑船》是其二。两部小说除了相当真实地再现人口买卖,华工遭欺压,忍无可忍反抗暴动的故事,也反映了猪仔们上山下海,为开辟和建设南洋做出贡献。
小说里,李过对“丰顺号”这艘运送猪仔们的“浮动地狱”做出教人难忘的描述:“舱门刚打开,一股浊臭的恶气涌出来,就像一股毒气直冒着;打开舱门的人,只觉得一阵难受,脑子好像忽然不清楚,他急忙掩着鼻,往后退几步,在新鲜的空气中做了几个深吸吸,人才舒服,脑子才清醒。”
1996年,李过获颁亚细安文学奖时,我曾到义顺他的住家做访问,采访的主题即围绕着《浮动地狱》与《黑船》。李过告诉我,他之所以在30年后,以同样的题材重写猪仔,是有感于当年收集的资料不太充足,因而《浮动地狱》的细节和场景写来未臻理想;《黑船》有意补充、纠正《浮动地狱》错漏之处。
因为对历史真相的执着与坚持,李过历年阅读了许多有关契约华工的史料,知道猪仔们如何被拐卖,又如何被关押在船舱底,在饮食恶劣,环境污秽不堪的情境下遭受惨无人道的虐待,为此,他心里总感愤愤不平,觉得有责任将史实以小说形式重现,这些读来的资料,使他写下猪仔们的“浮动地狱”。
为了书写《黑船》,李过更特地远赴中国厦门,在鹭岛滞留一个多月期间,到当地华侨博物馆寻找档案照片与参考文献,又到厦门码头实地考察,仔细观察码头周遭情景,以便下笔时能更真实地再现场景。
采访李过之前,我跟老人家有过数面之缘,言谈间了解到他是位宅心仁厚,直爽坦诚的前辈。在《黑船》中,李过以洋人迈克的口吻对西方社会做出了嘲讽:“民主和人道是我们的,由我们解释的。不合我们利益的,我们就说不民主,不人道。合我们利益的就民主、人道。”
李过曾经说过,《浮动地狱》是他计划创作的五卷本《扎根》中的第一本,他有意以小说记录南来华人在南洋土地上艰苦奋斗、扎根的事实,为的是,让历史不随岁月湮灭。无奈小说家壮志未酬,终究未能完成计划。但李过为新华文学留下的《浮动地狱》等书,却已如《新加坡华文文学史初稿》所评说的:“在浓重的拓荒性氛围中展示出华侨命运和南洋士地的密不可分。”
每个时代都有其特点与面貌,而今天的新闻,明天的历史。想及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新猪仔新闻,不知日后史家又将如何书写与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