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活着的纪念碑

19世纪唯美主义运动的北美遗产“安嫩代尔之家”外观。(余晓松摄)
19世纪唯美主义运动的北美遗产“安嫩代尔之家”外观。(余晓松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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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回到英伦后大红大紫声名不可一世时,知道遥远的北美小镇长出了一幢忠实贯彻他美学理念的房子吗?

托宾写王尔德的长文《黑暗时代的爱》十分好看,末尾有一段“总结”:

“一个爱尔兰人在伦敦孤注一掷的行为,使得私生活变为政治。身后百年,他仍在尘世存有生动的形象……他是窃走数年欢愉与名利的浮士德,得到的回报则是木板床、踏车,过早身殁。他是游走在伦敦权富界沙龙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最终因骄纵而招惹祸端……他发明了自我创造。他的语调姿态尽显世纪之交的神采……在短暂的生命中他屡次创造杰作,或思想独特,或音韵生动,或形式完满。”

对于王尔德仍在今世存有的“生动形象”,中国年轻文学评论家/翻译家陈以侃近年有篇讲稿《无处不在的王尔德》,也犀利丰富而有趣,值得一读。

7月初,虽然我们在王尔德演讲过的伍德斯托克旧市政厅内外,没找到任何纪念标志,他住过一夜的牛津酒店(当年名为奥尼尔酒店)更徒留空寂,但很高兴地在网上见到一位当地历史学家的热情文字。历史学家说,小城人并没有忘记王尔德,王尔德的到来成就了“小城历史与世界之间不可思议的联系”,那座舞台那栋建筑,是“鲜为人知的历史瑰宝”。

有意思的是,同个安大略省西南牛津郡范围里,和王尔德这名字紧密勾连的除了伍德斯托克,还有他并未踏足的蒂尔森堡(Tillsonburg)。故事这样开始:

1882年5月29日,星期一晚上,当王尔德在伍德斯托克市政厅礼堂演说北美之行四讲稿之一的《美丽的房子》,附近小城蒂尔森堡创始人乔治·蒂尔森的儿子,也是首任市长E.D.蒂尔森和夫人玛丽·安,就坐在观众席前排。另有一说是当晚只有玛丽·安到场。无论如何,王尔德语词诙谐描述的唯美主义(也称审美运动)室内装饰艺术理念,深深打动了蒂尔森夫妇。这对夫妇的退休计划之一,位于广袤“安嫩代尔农场”中的一幢别墅,已在两年前的1880年建造,他们于是决定在新家的室内设计和装潢中,尽可能实践王尔德弘扬的美学观念。

一切都事出偶然吗?没有资料告诉我们,王尔德的北美之行,如何确定在哪处演讲什么主题?为什么那天晚上在伍德斯托克,他没有选择另外三份讲稿中的任何一份?

1882年5月,在安省意气风发,翩然而至又翩然离去的28岁的王尔德不会想到,他一百几十场北美演讲中的一次,在观众席里播下了一枚种子。一栋“美丽的房子”,似乎早已孕育于冥冥之中。这让人好奇:他回到英伦大红大紫声名不可一世时,知道遥远的北美小镇长出了一幢忠实贯彻他美学理念的房子吗?

1900年11月,服完两年监禁和重劳役的王尔德出狱三年半,即便流离法国晚景凄凉不堪,对难看的房间壁纸仍耿耿于怀,在巴黎左岸一家名为阿尔萨斯的小旅馆,他留下的遗言是:“墙上的壁纸和我,必须有一个先消失!”将“唯美”进行到死的王尔德不会知道,有一栋唯美主义的“样板房”,在他离世百多年后,仍一身风华站在小城光影斑驳的草地上。

王尔德在伍德斯托克究竟讲了些什么?一段话完整地流传了下来:“所以我说,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你的主题;你自己的男人和女人,你自己的花和田野,你自己的山峦和山脉,这些才是你的艺术应该呈现给你的。”当地历史学家的文章也说,演讲中王尔德提倡使用手工制作的家具,鼓励人们雇用当地工匠,采用在地材料。

这些理念,当时是对工业时代后期大规模生产的反拨,百多年后的今天又成潮流风尚。当然唯美主义的先锋性不止于此,室内装饰艺术只是分支;上述王尔德的话语也仅是长篇演讲的面向之一。有关这场美学运动,各种论述太多难以赘述,而穿越时代的一场“真实体验”,肯定无可代替。

我们了解美屋能屹立至今,有另一番动人故事。在当年仅2000居民,如今也只1万8000人口的小城蒂尔森堡,这一宗19世纪后期唯美主义运动的罕见实例能幸存并重焕光彩,被指定为“加拿大国家历史遗产”,全因小城人民的睿智和毅力。蒂尔森堡拥有奇迹并不偶然。令人尊敬的,还有政府的文化觉悟和开明。

8月的最后一天终于去了蒂尔森堡,恍然明白:华美如梦境的“安嫩代尔之家”,就是一座活生生的王尔德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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