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举行了国际桌球赛,几场赛事让人看得如痴如醉。桌球被列为“体育”,但当球手现身,两人对垒,在聚光灯下弯腰挥杆,简直是“表演”而不仅仅是比赛了。墨绿色的桌布是舞台,球手在台上回旋起舞,啪啪连声,是动人的音乐,或激昂,或悠扬,观众跟随拍子呼欢赞叹,像向神祇膜拜,有着隐隐的信仰意味。

香港口语把桌球唤作“台波”,打桌球叫做“笃波”,凡是球状物体即为ball,有着华洋混交的强大的语言韧性。内地昔日把桌球称为“台球”,至少北方是如此,桌球一般只指乒乓球。然而80年代后期,渐渐改了喊法,乒乓球就是乒乓球,台球变成桌球,跟香港相同。但若严格地说,内地的桌球专指“士碌架”(Snooker),台球则是美式花球或中式八球。

在台湾,桌球惯称撞球,俗称“敲杆”或“打弹子”,波楼则叫“弹子房”,不算太流行,却在某个年代曾是许多年轻人在荷尔蒙爆发历程里必去之地。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少年们,不就是在波楼里醉生梦死吗?桌上的球来球往如同他们或所有人的生命,被撞击,被挑选,入袋与不入,皆在瞬间。电光火石的剎那,啪一声,决定生死,是华丽与哀伤的总和。许多港片不也有浪漫的笃波场面吗?迷离光影下,男女主角的眼神脸容被聚焦突写,青春无悔,仿佛下一秒即会把自己和世界炸个同归于尽,粉碎得七零八落,再无所谓胜或负。奇怪,站在波台旁边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爆发力,也许因为在室内,有灯光悬吊和照射,人脸轮廓格外分明,有了层次感,便也有了神秘感。另也因为桌上的布和球,绿的红的黑的白的蓝的黄的,色彩纷陈,参差对照,隐喻着人世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