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向晚枫林有霞彩

退休后执笔写作,集文成书,是一种体现生命价值的选择。(作者提供)
退休后执笔写作,集文成书,是一种体现生命价值的选择。(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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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霜来露往,他把自己活成不老青山,向晚枫林有霞彩,是他生命价值的另一种体现。

须发斑白之后,我脑海里最清晰的小学生活画面,依然离不开老师。在体罚盛行,多数人服膺不打不成器的年代,人们对学堂留下记忆印痕的,是各种型号的藤鞭戒尺,半百之年仍可津津乐道的处罚方式以及有权挥舞“教鞭”的教化者——老师凶否亲否,是课室里小毛头最在乎的事。新学年开课,揭盅谁是科任老师——仿佛玩扑克牌期待菩萨保佑摸到一张大王——盼望走进课室里的那人,是亲和的脸庞而非凶巴巴的扑克脸。

我上小学那阵子,经常穿着T恤球鞋、胸前老挂着哨子的郭金火老师在新学年像风驰云卷走进课室,我们内心是击鼓欢歌的,他是受落的桃李园丁。上过他的课,都知道可以央他讲故事,尤其是期考之后,这点要求多半能得逞。老师说故事时,总有一两处笑点讨我们欢心。会考结束后他讲抗日大刀队的故事,大家听出耳油,有同学要求来日继续,老师满口答应,众人却忘了接下来不再有课,彼此各奔前程,故事留下没有尽头的空窗期。

那时华小多有全校性的班级整洁比赛,校方天天指派老师评估各个课室的清洁程度,每周公布成绩。冠军锦旗挂在课室里颇长锐气,于是各班努力清洁之余,也设忘记巴结评分老师。面对容易接近的郭生,小朋友喜欢和他“搏感情”,每回他驾到,同学便跟前跟后,说得“有嘴没口水”,有点施压的意思。横竖他一脸和气,三尺瑶琴般轻松退敌而两不伤。

我上过郭老师的体育课。课前他通常随机点名几位同学到储藏室把几大张垫褥、一箩筐篮球等道具搬往篮球场,当时我觉得被点名做这种事有光彩,经常盼望着。老师在校三年有余,带过乒乓与篮球校队,颇有斩获。篮球队在全岛赛中夺得亚军;乒乓队孵育出全星冠军小球王林日郎。我心目中,金火老师是一名“武将”。

我一直不晓得老师允武也允文,直到20余年前和他在咖啡店重新链接,他透露报上的“老桂”正是他,我方恍然,我们是道上同伙。我很早就在本地报章读过他的文章,没想到啊,君乃吾师。彼此都是语文羊肠道上的牧字人,他又是我少不更事时的一字之师,抹上这层关系,仿佛五味杂陈的空间里,弥漫了醒脑的精神熏香。那种感觉,叫开怀。

个把月前,老师来电,透露他正在筹备出版退休后的第三本文集。乐哉!耄耋高龄,仍透过方块字取悦生活的,毕竟为数不多了。多数文字耕夫青壮时躬耕文字田,执笔爬格,收割硕瓜累果,但过了七十古稀年,泰半已搁笔退耕。金火老师退休后却更积极抡起写作耙子,在文字田里种地,一如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也乐在其中。老师的处女文集《人生杂感》出版于2005年,时年六十有四,春天看似来迟,却似一坛老酒,有饱满的后爆发力,近日他推出的《尘人凡语二三事》,是《人生杂感》的第三册。

写作,激活了金火老师暮年的活力,这是他奉行的精神养生术。我的观察,这些年老师过着不种花剪草,就看草生长式的生活,日子悠闲踏实。他明白,生活需要寻物寄情,让笔端流出的情思,就是一帖受用的精气神补剂。不弃笔,让他留住了舒胸畅怀的管道。书写人生杂感,是奔忙一辈子后告老身退的智慧选择。他青壮时游走江湖,磕磕碰碰,人间冷暖心中留,解甲返尘之后,闲来从容玩笔,把人生经历搓成文字饺子,与尘人共享。人生霜来露往,他把自己活成不老青山,向晚枫林有霞彩,是他生命价值的另一种体现。

郭生和我同年离开板屋小学,我升读中学,他告别“白粉生涯”下海从商,游南走北,足迹遍布市井闾巷。《尘人凡语二三事》收录了他超过一甲子生活的片段碎想,大地上的人事物,人性的美和丑,尽纳笔端。

退休写作,老师轻轻推开了一扇精神窗户。写作对他而言,是小酌,不过量;兴了酒意,也不谢绝。李宗盛的《凡人歌》里有句词:“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杂念是财富,表达出来就有光。本书是老师的人生杂感,既是杂感,便有随意而为的意思——犹如他对人生敬酒,全干了它,有醉倒的压力;随意则浅啜即止,意到而众人皆大欢喜。祝福老师,以尘人凡语,浇灌文字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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