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雷雨中掉进汹涌的河里载浮载沉，惊醒后身子是蜷缩在湿冷的帆布床上。屋里接雨水的破桶烂盆早已满溢，地上的积水，泛着交错的涟漪，碰撞出细微的声响与间歇的返光，回馈从破屋顶下来的水柱。他想找个能避雨的角落，可这坟场边上一小爿废杂物间，哪还有不漏水的角落？
他只能瘫忍在床上。从板墙上的大破洞看出去，屋外雷雨交加，更无安身之地。就连那盏在晴天还能勉强指引夜归人的孤立路灯，也被凶猛的雨霾弥留成一点星光，奄奄一息还要若隐若现。他想起他娘临终疼惜又严厉的遗言：阿囝哙！你好歹得替我活出个像样的人生啊！
他娘俩从老叔家举借不果还被老婶一轮冷嘲热讽撵了出来。娘牵着他的小手，双眼噙泪：向人借钱毕竟是尊严扫地的事啊！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放下尊严向人借钱呢？将来，将来你长大了有钱，亲戚朋友有难来举借，你不能让人空手回去，你记住哦！
他在毋忘母训的背景中长大，往后助人为快乐之本，朋友有通财之义，统称美德，如终身学习，一再强化他娘的教诲。这之间，他娘没告诉他，长大后的人事，并不是谨遵母训、笃守美德就能活出个像样的人生。
他很努力地要代他娘活回那种他娘失去的尊严。他也曾真那样活过，虽然达不到高山仰止，小桥流水的风光还是有的。无奈人生总免不了跌宕顿挫，一场经济风暴，百年老店尚且毁于一旦，他的小风光岂能幸免？
他还真没想到，那些所谓的美德教诲，不是放诸天下皆准的。穷途末路的他想起一个朋友向他借钱未还，兴许会是救命的浮木。好不容易联络上，对方说：哎呀！你早一个月找我就好了。我见房价大跌，两周前刚买了一栋房子，把身边的钱都用上了。很抱歉，帮不上忙。
他找遍其他借钱未还且听闻环境还不赖的朋友，竟然都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护着。他娘只说过：向人借钱是尊严扫地，却从来没说向人索讨借去的钱也可以是有辱尊严的。他只能一直往下游去想，终于让他想到另一个他曾经救济过多次的朋友，已经好久不见来求助，推想应是上了岸。
组屋楼下在办丧事，灵堂正中摆着的旧照，一眼就认出是他要找的朋友。三个素衣女眷，不约而同地从她们分开的座位站起来自我介绍，身份竟然不约而同的都是未亡人。他烧香行礼，未亡人等又不约而同地唤来各自的小孩灵旁跪下给他行叩谢礼。他把口袋里仅存的30块钱当帛金，被不约而同地接了过去。啊！他想：朋友这样活过，算不算是像样的人生？
离开灵堂，天又开始乌云密布。他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下竟然莫名地淡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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