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祭出一封张爱玲写给林黛的信，坊间“真的假的”此起彼落，我不是专家，当然不敢乱讲断人财路，反正收藏墨宝本来就弥漫浓郁宗教气氛，既然有信者得救特异功能，不妨学胡兰成摇头摆尾来句“亦是好的”，善哉善哉。而且就算并非真迹，仿造者千辛万苦搜集资料的工夫也值得钦佩，既要透过《情场如战场》渊源缔造编剧和女主角之间的深刻友谊，又要趁影后游学美国之便撮合约饭良机，时间计算得分秒不差，地理形势观察入微，1980年代我在香港曾经找人刻了一方“真正张迷”印章自娱，可惜早已不知所终，否则必定无条件双手奉上。
最叹为观止的，还有那个装短信的首日封，字迹与大家熟悉的张式“童趣体”南辕北辙毋庸理会，信件寄到哥伦比亚大学戏剧系Ms. Dai Lin收，是否能顺利递到程月如同学手中也无关宏旨，邮签日期童叟无欺就够了——1994年台湾《中国时报》颁发终身成就奖给张爱玲，不克亲身接受荣誉的得奖者，不是寄上一张手持印着“主席金日成昨猝逝”的报纸佐证那是近照吗，首日封日期有殊途同归之妙，对祖师奶奶言行举止要多熟悉，才有本领活学活用这招？
戏肉自然是内容。短短80余字，匆匆谢过对方送的口红，继而建议由费城回到纽约后邀她吃上海本帮菜，单刀直入有如打电报，昔日的千娇百媚荡然无存。这还罢了，那种唐突佳人的文字风格，简直掀起阵阵西部牛仔风，大有神枪歼仇之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可见美国这鬼地方真不宜居留，原本知书识礼的贵族淑女“润”了过去，社交仪态马上变质。其蓬头垢面粗枝大叶，令我想起《倾城之恋》开头徐太太夜访白公馆，除了通报流苏前夫死讯，也顺便替七小姐做媒人，正在楼下等白老太商议，“只听见一阵脚步响，来了些粗手大脚的孩子们，帮着大妈子把老太太搬运下楼去了。”也想起许多年前钟阿城在《闲话闲说》写他第一次读张的小说如何惊艳，“记得是84年底，忽然有一天翻上海的《收获》杂志，见到《倾城之恋》，读后纳闷了好几天，心想上海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张爱玲’不知是躲在哪个里弄工厂的高手，偶然投的一篇就如此惊人。”哈哈哈，遭美帝污秽空气荼毒的新移民，可真一转眼就变了个工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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