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心可转念,原来自己可以为自己选择在内心播放什么样的内心独白,原来自己可以不用被心之所念所思所欲所渴牵着鼻子走。
乘搭地铁,最好做的事,便是看人。
当然也可在街道上看人,在餐馆里看人,但一群陌生人一起乘坐同一车厢,各自前往不同的目的地,且每隔两三分钟,便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车厢时时“更新”,便让在地铁上看人这回事,显得趣味盎然了。
乘搭巴士,亦可看人,可坐在车尾,整辆巴士的人一目了然,只是大多时候,你只会看到车上人们的后脑勺。你虽也可看那些站着的人,但站着的人与巴士行驶的颠簸抗衡,心情未必好,要是发现你盯着他们,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在巴士上,更适宜看窗外风景,还是在地铁上看人,更为有趣。
从前人们乘搭地铁时,或是闭眼,或是垂下眼帘静思一天发生之事,或是任双眼在车厢内流浪,或是读报读书。如今犹可在一些老人家的身上体会当年遗风,他们在地铁上坐着时,顶头悬,眼直视,你看着他们,他们立刻感应到,也会转头看你。如今人人乘搭地铁时都低头滑手机,但也因此让地铁上看人这回事少了几分尴尬。
有人效仿国外画家,在地铁上给陌生人画肖像,然后赠给他们,博君一乐。也有作家在地铁上写诗,在过渡的旅程中,在荡漾的心情下,打开心里空间,像是进入秘密花园涂涂写写。然后下了车,又换上一副神情,重新投入人群。
于是地铁之旅程,实是予人喘息的契机,因此我认为,地铁速度不宜过快。一天里倘若有个二三十分钟的时光,任君消磨,心会安,人会定,社会可稳。
说穿了,便是人们常说的“放空”,任身心皆有余裕。只是我们已不习惯闲暇,一有空档,便觉不妥,便觉蠢蠢欲动,便觉需要填补空隙,才不浪费时光。仿佛上瘾,每每无事可做,便会自觉不妥,于是立刻就掏出手机,不让眼睛闲着。
某日乘搭地铁时,列车在隧道内忽忽前行,耳边传来一阵极富节奏的单调的声音。转头顾盼,见一先生,头戴鸭嘴帽,双手拉着列车拉环,那阵阵声响自他手中传来,滴滴答答,原来此君握着一个手动电算器,便是那种在大场合的入口处用来计算人数的计算器。那位男子怔怔注视前方,拇指按着计算器,一路滴答滴答,就抵达了目的地。列车继续行驶,我的耳里依然响着如马蹄的韵律,那位男子当然没在算数地铁上的人数,他也许在算时间,他也许在算列车前行的速度,他也许在算脑海里出现的绵羊有多少只成功跳过了栅栏,那些绵羊的灰白色毛发遮住了它们的眼,一如那位男子的鸭嘴帽遮着了他灰扑扑的心事。
我想起了指尖陀螺。还有一样玩意儿,叫做舒压骰子,骰子的六面有六种不同的功能,让你或按或滑或磨或蹭。还有所谓的泡泡感官玩具,模拟泡泡纸,让人在五彩缤纷的泡泡玩具上尽情地按。总之这类玩意儿让你手指忙碌,重复单调的动作,发出单调的声音,由此达至静心静意,类似有些人听着白噪音便能安稳入眠。
我们趋于浮躁,只好借助这些神器,在指头按按蹭蹭,期待心安。我们生活在最舒适的环境里,内心却总是觉得这里不足那里不满。在地铁上按着电算器的男子,仿佛便是这座城市的缩影。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发现,手持念珠,反复念诵同样几个音节、同样一句真言、同样一个祈求,是否便是古代圣人们为了帮助凡人如我抗衡焦虑浮躁之心而研究出的方法?我们的心擅于解决问题,但进化神速,功能太好,因此也很擅于自寻烦恼。
独自散步,我常常自觉,双脚一起一落之间,真像是僧人敲木鱼,那单调朴实的节奏,在心中一遍一遍落实,也有心安之乐,静心之意。大地成了木鱼,我是木鱼上的虱子,落脚无声,却又得以时时醒觉。
有的人选择一物,让心附在其上,此物可以是个计算器,可以是张照片…… 烦躁时,让心有所附,人便舒畅。明白此理,也就恍然,原来心可转念,原来自己可以为自己选择在内心播放什么样的内心独白,原来自己可以不用被心之所念所思所欲所渴牵着鼻子走。我于是在自己的心之电台专门播放我喜欢听的歌,24小时,我是我的电台DJ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