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收藏丰富的美术馆是一场视觉的飨宴,这个作品,借用海明威的一本书名,正是一个“移动的飨宴”(a moveable feast),一步一色彩。

在美术馆里看一幅画,你通常用多少时间?

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的蒙克美术馆,整点钟时刻一到,即轮流展示名作《呐喊》的三个版本;慢游者M于2022年夏末造访时,黑色立方体的特别展览厅总是人流不绝,想要细细观看画作根本不可能,停驻等同阻碍。

连美术馆都没有幽静的环境,没有宽敞的空间可以慢慢品尝画作,这也足以令人想要呐喊吧。

要好好地观赏画作,需要一些什么条件呢?或者说,到美术馆参观的人,对画作以及观赏画作,又有什么期待或经验呢?

一项调查显示,参观美术馆的人在一幅展品前逗留的时间,平均为17秒。嗯,这算快或慢呢?

读者不妨做个实验,就在阅读到此处的当下,停顿17秒,仔细审视本文所附的照片;结束后再想像,如果是在美术馆的空间,在一幅规模更大,画质更清晰的展品面前,17秒是否足够时间仔细端详,是否对得起艺术家劳心劳力之作。

2010年发起的“缓慢艺术日”,旨在改变美术馆参观者的观赏习惯;这项活动邀请参观者在一幅展品前待五至10分钟,然后在午餐聚集时与他人分享心得。这样的活动,会令你心动吗?

造访了蒙克美术馆,后来又参观了挪威的国家美术馆。这栋庞大的建筑共有88个展览室,先分年代、种类,再按主题细分。无论快慢,这么丰富的收藏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尽览,倒不如选择自己心水的部分,慢慢浏览。

M对现代的作品较感兴趣,于是选择参观1900年至今的设计与工艺,以及1960年至今的现当代艺术,共27个展览厅。造访的当天人烟稀少,但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有些展览室还是匆匆略过,也有吸引眼球的作品让人驻足细察。

第78厅名为“视觉震撼”,其中一个作品,对视觉,对观看这件事,果然产生震撼的效果。

Carlos Cruz-Diez,委内瑞拉艺术家,1973年的作品“Physichromie no. 673”,大概是当今家用电视机的大小;长方形的底板用的素材是油和蛋彩,底板上密密麻麻并排了无数塑料骨板,再用玻璃框起来。其结果是什么呢?

原来,艺术家有意制造视觉的幻觉。当观者从左到右走过其前时,看似绿色的作品会呈现不同的色彩,渐层式地从深绿至浅绿,再经由黄色到粉红到水蓝色;此外,当中有些是重叠的方形色块,融成无以名状的色彩,犹如一次光谱的旅行。

由此一来,观者必须与作品互动,方能看到作品的全貌。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经验,与惊艳,感叹色彩的变化、溶解与无法辨识,一遍,又一遍。

在几乎无其他人的展厅,M缓缓地在这个作品前来回踱步,像电影里人物的慢动作,脚步是刻意的放慢,不知情者看来会显得滑稽,果然引起了保安人员的一瞥。

来回往复,这其实是个由时间构成的作品。它强迫观者在它面前慢游,用时间换取经验,用脚步辅助视觉。这样的体验,确实达到了视觉的震撼,也改变了观者与作品的关系,以及与自己身体的关系。

如果收藏丰富的美术馆是一场视觉的飨宴,这个作品,借用海明威的一本书名,正是一个“移动的飨宴”(a moveable feast),一步一色彩。一个下午,偶遇一个这样的作品,也就心满意足了。

逛完预期的27个展厅,正打算离开时,保安人员说,馆里有一个蒙克展室,里头也有一幅《呐喊》。真是意外的喜讯,这里门可罗雀,终于可以细细端详此名作。

国家美术馆展出的《呐喊》是蛋彩和蜡笔画在纸板上的版本,色彩比之前在蒙克美术馆看到的另两幅来得鲜艳,较接近从前在书本或其他媒介上看到的印象。不知为何这幅画不畏光害,镁光灯直接照射,呐喊者神情更为突出。

意外的惊喜之后,还有意外的消息:这幅《呐喊》后来上了新闻。

造访后的几个月,环保运动者开始在各地美术馆进行抗议活动。10月份在伦敦向梵谷的名作《向日葵》泼了罐头番茄汤;11月则有两名抗议者试图将自己黏附在这幅《呐喊》之上,但被保安人员及时阻拦,行动没有成功。

抗议者的行动,也是一种呐喊吧。他们诉求的,是另一种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