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中文数字表达

新加坡独立以前华校《算术》课本,有“中文数字大写”与“苏州码子”的内容。(周维介摄)
新加坡独立以前华校《算术》课本,有“中文数字大写”与“苏州码子”的内容。(周维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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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语文规范,我倾向于标准宽松一些,能这样,也能那样,共荣共存供人选用,只因它不是个对错问题。

晨起读报,语文专家汪惠迪前辈《38789.9646万元是多少钱?》一文,吸住了我的眼球。汪老说这种数字写法,读着头大,何不写成“3亿8789万9646元,让人一目了然?”还真是,满街庶民都头大如斗。这些年,许多人对书报上的中文数字使用,虽不全然苟同,也只搁在心底,汪老一语破的,我斗胆借题拉扯两句。

中文数字书写规范化始于1987年——《出版物上数字用法的规定》试行本一出台,让华文媒体与教育单位有了使用的依据。它的多数规范写法,有它的道理,但一些却令人心理感冒。这种偏向阿拉伯数字的表达,让执着于汉字形体的拥趸深表惋惜,一如人们对某些繁体字的美学怀念。

中文的数字传统表达,说来已有上千年历史,怎么运转到摩登年头,就向阿拉伯数字倾斜了?我一甲子前上小学,学过中文数字大写,听写过“壹、貳、叁、肆、伍、陆、柒、捌、玖、拾”的传统数字表达。父亲的账本上,不仅以数字大写记录,同时还用上苏州码子。这些大写数字,据传在大唐武则天时代迎来了高光时刻。倘若看官念旧,想与这种数字写法叙旧,可往人民币、新台币、港币和澳门币的纸钞里寻。这四种钞票的正面,至今仍见“貳拾圆、伍拾圆”中文数字大写的芳踪。

说起中文数字,排资论辈,“一、二、三、四、五……”虽是嫡系,但毕竟还是晚生,辈分是“中文数字小写”。至于“1、2、3、4、5”这等阿拉伯数字,不过是舶来品,庶子旁支,却底气十足走进了国际语言的千家万户。

这些年我遇到概数的表达,老觉得“10多次”“20几天”“30多人”的写法格外别扭——阿拉伯数字与汉字混搭使用,感觉是上半身穿西装,下半身着大裆裤。我任性拥抱“十几次”“二十几天”或“三十多人”,觉得它是一个整体,分拆不得。早前我曾心血来潮,发稿时试用中文的数字表达,有时侥幸偷渡成功,有时不幸就地正法。

 对于语文规范,我倾向于标准宽松一些,能这样,也能那样,共荣共存供人选用,只因它不是个对错问题。我信仰语言是个活体,有生命,会呼吸,自然有个性和习性。在同文同种的不同空间,彼此尊重,也就没事。

新加坡的华文氛围已现寒酸,学生接触华文的机率低,用词贫乏,汉字遗忘率高,倘若学习材料里满是阿拉伯数字,学子对中文传统个、十、百、千、万、亿、兆的表达自然不亲。我在生活中发现,学生一接触以汉字表达数字的句子,仿佛眼球过久没上润滑油,读着就嘎吱嘎吱不顺畅。随机提问过小青年,“十八万”是多少?他仿佛突遭电棒袭击,愣着十秒八秒说不上话。若是问“亿”,多半报以傻笑,一如退休的老师反馈,学生读新闻材料,遇见“克赖斯特彻奇”(Christchurch)这一地名,便损这是“死人翻译”。

没掌握住数字概念,使用时会出糗。当今的报刊摆数字乌龙非新鲜事——“百万”“千万”和“亿”的概念经常混淆不清,一如今天的青少辈,弄不清甥侄堂表、妯娌连襟。中西数字的单位有时你有我无,于是出现了转码落差,比如英文的billion,中文并无对等的概念,因此容易出包。不知何时开始,人们干脆舍弃“万”字,与英文平起平坐,直呼“一万”为“十千”,“十万”则改口“一百千”,说着用着,自我感觉良好,仿佛口袋里的银两跟着水涨船高,心理上大丰收。

主观上,我不愿看到“ 海洋提供食品的能力是陆地的1000倍”;“男孩成年后获得了10多次国际性大奖”;“记者目击一辆巴士载送10几名客工到北岸小学门口”的表达,咖啡店的糟老头偏激撂话:那是自我矮化。我只明白,把它写成“一千倍、十多次、十几名”,不是错。

一切都源于规范?规范源于《出版物上数字用法的规定》这一葵花宝典,但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圣经”,面世后也修订过。我喜欢某年修订本的前言,扼要说明了这套标准的主要改变:“原标准在汉字数字与阿拉伯数字中,明显倾向于使用阿拉伯数字,本标准不再强调这种倾向性。”

《规定》调整后,你可以写:二十几、十九号楼、四个月、一百五十周年、第二章、第四季度、六万多人……这对岛国的华文学习利好,让出阿拉伯数字的空间,好歹能锻炼学生眼部肌肉适应汉字的强度,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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