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太懂得其中奥妙，几乎从来不会改编自己的小说，她写剧本，终归是剧本，没有意愿把《传奇》短篇转换成银幕光影的妄想。
许久以前在酬神歌台，听得一曲闽南旧曲，周添旺作词，描述女心矛盾，各有桃花二枝，让她难以选择——曲调简朴，词意细腻，男声唱来自有一种说书味道，莞尔细说闺中少女心事。两个郎君不分轩轾，仿佛都值得爱，却只能选一个。座中有相熟妇人猝然不耐烦，埋怨这是什么歌，唱来唱去唱不完。这根本是不解风情的示范人版。我直笑叹，这歌里的女子不就是喜剧版的怨女柴银娣吗？不过银娣心里有数，不会做不了主。据说张爱玲信里说，朱西甯不喜欢怨女——我少年时期独独就爱看怨女，远胜金锁记，直觉平缓淡淡的文字，有着不动声色的张力。久远的时候迷张爱玲，直到如今变成半主流，但也是好花自赏，孤冷的月色自己领略吧。
例如近来一本《缘起香港——张爱玲的异乡和世界》，黄心村著，里头提起张的红楼梦魇，这部说到底是归纳为她的飘泊寄情，结合半生乱世浮荡的心境投射，不完全是红学研究。张自己设计的封面，墨绿底色，浮起一个个京剧脸谱，吊眼扯牙，更有旦角鬓边发丝卷起来，遮住半边脸，犹如梦境中的舞台，人物亮相。她投入各版本的石头记，穿花拂柳寻觅的，是大观园书写的增添删改的记录推断，也是张的心事寄托，作者黄心村认为这是长长的烬余录。里头引用张散文里的“黄昏的洋台”，概括她隔世和现实的不确定而瞬间消逝的一刻，确实很独到。
作者提及的周汝昌评红楼梦魇《定是红楼梦里人》，老实说，周这本看不下去的。张的独特，是边缘的，所写的红楼梦魇也是某种边缘文类，小说更是了，早期还有繁复华美警句的装饰，后期冲淡了炫丽，五四遗事罗文涛三美团圆，浮花浪蕊，相见欢，欣赏的人想必不多……学术论文又另当别论。我的偏嗜为小众之小众，常视喜欢这批小说而认为独赏奇花，《惘然记》一册，80年代中期，看了又看，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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