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自己1997年初入行那年,香港回归了,戴安娜、特里莎修女、张雨生在四个月内相继走了。新闻室兵荒马乱。那时候没有社媒,电脑还是小小方面包样子,随时中间弹出一个“小炸弹”,忘记Ctrl+S,就是跟刚刚呕出来的5000个字“再见,再也不见”。

大学时候开始投稿报章,写影评,那时候黄亮大哥还在写影评,后来看《联合早报》影艺版,是因为苏旗华,觉得啊,电影可以看成这般模样,真厉害,后来他不写了,回老家爬自由的格子。亦筠早我几步进报馆,她接过旗华的电影线棒子,一写就是1/4世纪。碰到奥斯卡、金马奖等电影大事件,大家都要在电视旁严阵以待,最大奖最后颁,截稿时间像把追杀的刀,当时的娱乐编辑是谢裕民(我们都唤他Uncle),总是不爽那么多人同时在追奥斯卡,每一年这个时候,就是在他要怒砸电视和我们想掐死他之间拉锯。

后来,Uncle火没了,我们老了。

总是觉得,最好看最感人的文字来自真心,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无法找到这样的相信。要说服读者,也要过自己那关,关关难过,有些关一过便已万重山,见花非花,花都想拔烂它。很多回忆像风尘刮花的胶卷,拿起来照着阳光看去,一片片都曝光。大疫期间那两三年,每天专注在从陌生到熟悉的客人,草根书室咖啡馆的微妙空间,像一个时间囊,让一切放慢,甚至停顿。Jim Carrey(金凯利)说他跟抑郁打仗的方法,是抽离设定的avatar(化身),让自己处在deep rest(深息状态),让肉身可以静下来,跟灵魂说真话。

亦筠舍得“江湖地位”

那天,我们和亦筠看完她专职电影线的最后一场试片,在电影院外头的芭比盒子布景,亦筠、欣盈和我挤在“larger than life”的芭比盒子中,扮演真人版玩偶,谁不在日复日的工作和生活琐碎中,被无形的宿命硬生生摆布,手脚僵硬意志劳损。对人间事故,我们总是在尽力,也常常无力。

然后,轮到亦筠solo,印象中的她不怎么常拍照,一张双手叉腰的姿态,煞是权威,又是温柔。

我是不“定性”的惯犯,跑跑这,做做那,在圈子里,又不在状况内。不安才让人安稳,独脚才能安睡。人的求生本能不能放任它过于安逸,完美是个诅咒。

与其说佩服亦筠坚持岗位和热爱那么多年,我更欣赏她对所谓“江湖地位”的舍得。这行,靠的都是人脉,工作和私人利害关系的纠结,以前已经写过很多。成就难,放下更难,于是她真正成了权威,对自己的选择和未来路向至少可以掌控,说换组就换组,切割了熟悉的新闻线,有够变态,真的很屌。

交代好工作,我放下围裙,离开烤箱、咖啡机,再拾起笔(现在是电脑和手机)。跟亦筠说,工作换我们来做,你就放轻松,吃个包喝杯茶,看场电影。也没有不舍,她说:“人生如芭比,如梦如幻。”

观影,幻影,电影

《庄子》的《内篇·齐物论》讲述影子的寓言,罔两指影子之外的微阴,是影子与光照间那段微微暗下去的暧昧分隔。罔两依赖影子而行动,影子动,它也得动;影子静,它也得静。罔两很羡慕影子自由自在可以自主,影子却告诉罔两,它也仰赖光明和黑暗的存在,一样不由自主。始与终,有和无,光明与黑暗,都是共存一体。

影,可以是影子,可以是观影,可以是幻影,可以是电影。于是有了这个福建话的专栏名。有影无?有影无!有影无~~,你怎么看这些影?什么是什么?就让语气去决定。

朋友说,专栏就该像空气,读了好像没读过,很容易忘记那种,哈哈哈。我也这么认为。电影也是,看完就算,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