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巴黎》那么交游广阔,塞纳河左右逢源,仍然不忘快闪Rue Malebranche,可见这截短短的小巷真是人见人爱。半边路微微倾斜,半边路可由八九级石阶拾级而上,结构有点像香港跑马地凤辉台,不过当然更古雅更清幽 ——没有外景队金鼓齐鸣进行二次创作的时候。导演们特别钟情的,应该是路面铺石子,俗语说“一白遮三丑”,石子路营造的气氛也有类似效应,水银灯一打在上面,要多晶莹有多晶莹要多阴森有多阴森。据说从前这区全是石子路,1968年5月学生运动时,因为手无寸铁的莘莘学子就地取材,挖出石块充当抗争武器,风潮过后政府重建,大部分改铺柏油以绝后患,由治而兴,牺牲了浓浓的中古世纪色彩。

街头由好莱坞玉女鼻祖柯德莉夏萍坐镇,街尾有家残旧的小旅馆,曾经栖宿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戏梦巴黎》(The Dreamers)那名闯进高克多式家族游戏的美国小青年。2003年贝先生选中它寄放小鲜肉,旅馆仍然营业,大约十年前经过,发现不知道几时已经悄悄结业了。疫情期间,有个艺术细胞发达的流浪汉在门洞搭了一张床,毛毯被单重重叠叠,其心思独具,简直令人想起张爱玲《童言无忌》写的“现代的中国人往往说以前的人不懂得配颜色。古人的对照不是绝对的,而是参差的对照,譬如说,宝蓝配苹果绿,松花色配大红,葱绿配桃红。我们已经忘记了以前所知道的”。

贝托鲁奇将探戈跳上普罗观众的色情禁地前拍过一出《同流者》(The Conformist),也在巴黎取景,其中一场镜头摆在奥赛美术馆外。如今游客如梭的观光胜地,60年代末70年代初犹如废墟,原本的火车站再没有汽笛声,附设的豪华大酒店也关门大吉,《同流者》为了重塑两战间花都的纸醉金迷,故意让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在它门前耍花枪,考证的认真当然不亚于王家卫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