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看港剧《轮流传》,画面停留在学校生活部分,就忽然索然无味——那些毕业典礼、操场追逐、教室打闹……都觉得遥远无比。我是那种身在校舍心如牢笼的人,不喜欢过群体生活,记得幼儿园时,冷眼见孩子们尖叫狂喊,玩出一身汗,深感不可思议。一直忍耐到放学,等母亲前来接我。回到家里看心爱的故事书,才松一口气。我后来从张爱玲文里,知道有“学校迷”这回事,说是其母是学校迷。不能说她喜欢学习,而是爱沉溺学府的氛围和生活——从前教育不普遍,对校舍向往,也是有的。我仿佛有奇异的嗅觉,预先知悉这巨大建筑物并非善类,许多年之后当然晓得,和任何人与人的场合一样,越多人越是恐怖,人性的黑洞随时都在。2025年不度过走完,就好几宗学生坠楼,或师生骚扰,或学生移花接木同学裸照事件……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众人讶异,似乎首次耳闻。好歹我也是曾经读书,也吃过杏坛机构的粮银,进过讳莫如深不能明说的某种黑社会,离开之后即最好不宜多讲是非。守口如瓶是江湖人的道义,虽然自己背后被说得十恶不赦劣迹斑斑,那是另一回事了。这一切台面上的事,和地毯下的尘垢,不该过于大惊小怪,尽其量做到见怪不怪。
甘国亮剧集《轮流传》,而且是半截的艺术品,拦腰一斩,从此欠缺完整,电视剧是商品,也就无法补拍——而人物故事,确实经典,具有浓厚的怀旧色彩,至少皆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成长时间点,拨开鸟雀般叽叽喳喳的女生聒噪,剩下李司棋的解文意上海小姐偷恋广东司机郑少秋——大台风天,被困在汽车里,逼仄的空间,见少女喉糖在嘴里嚼食,原始的欲念一发不可收拾。谁还顾虑阶级鸿沟之大?司机小卢大概记得他载过一位方小姐,她每次来解府,欲探视自己的骨肉而不得,是她和解先生的私生子。如今落到解太太的手里,他万万没想到之后也落到相似的命运。上海派头的解太太,是黄曼主演,认识她的想必很少,她单是这部《轮流传》的解太太,可以名垂千古了。
黄曼没红过,同时期的穆虹来过香港,夷光也拍了好几部,张仲文就不必说了。黄曼在画报里的风头,不外是妖媚的动作,很作怪的那种——她似乎想沿着李香君的路子,当个封面明星。自然她的运气和李香君不可比。她在配音界的功勋,更少人知道——林黛去世,没完成的《蓝与黑》,有许多要亲自配音的毛片,也便由黄曼代劳,我花尽听力,听出了哪些是黄曼,哪些是林黛。她终于在《幸福画报》里做了封面女郎:一贯的艳妇打扮,她好像没有少女时期,那些从宝岛过来的女明星跨海登港,都一样,可能背后已经两三个子女,官方资料仍然未婚;她戴着绒帽,低胸平口银粉礼服,手拎长烟嘴,别人就是虚张声势,就她符合身份,眼神和笑容,替烟视媚行下了注脚。大大本的,封面封底,无不是她,中英标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