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忠叫我帮他用手写三个字,“野邻居”,我看到是这三个字就答应了。我好喜欢这个书名。彼时根本不晓得是一本怎样的书,但并无碍我在想象的丛林里自行探索。后来想想自己之所以会那么爽快答应,或许也是由于我对孝忠始终感到抱歉,因为一而再地婉拒他的出书邀约。我希望在出书这件事上依旧可以保有一个人写作的自由,敢敢推辞也是因为完全信任孝忠一定能够谅解我的执拗。孝忠在旅行上不也同样放任,想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对于异地的人事物仍然怀抱好奇,但那一双发亮的眼睛总会回望自己出生成长的所在。他会为新加坡写一本令很多马来西亚人感到汗颜的马来西亚,也会为新加坡写一本值得所有新加坡人骄傲并珍视的野邻居。
封面那张孩子气的图画涂满了欢乐的颜色,排版的不整齐划一似乎是在呼应自然的多样性。一边在孝忠的字里行间远足冒险,一边沿途重拾小时候野放的快乐,感觉仿佛在跟自己曾经热爱动植物的童年互相照面。我在孝忠眼里那个耐心地为大人讲解猫猴种种的小男孩身上看到孝忠自己,《野邻居》的叙述也有这种对身边的自然世界充满兴趣和热情的质地。孝忠说的不是专家的语言,而是朋友的语言,我听到的不是导游的语言,而是玩伴的语言。周全的铺排缝隙里窜出生性的不安份,脚踏实地的行文踩出野气天真的足迹。有时觉得孝忠比我更像某种深谙如何在条框和格线之间另谋出路的动植物,当我认为自己这辈子已经完蛋了,他却可以不停地为自己创造各种生机保住人生余裕。
孝忠所谓的野邻居也延伸到邻国,甚至教人回头过来省思,生而为人类的我们对其他物种来说又是怎样的邻居。我一直都非常喜爱Denise Levertov《栖身平行的世界里》,这个已故美国诗人在诗里写,每次我们从自己的世界分心,回到那个跟我们平行的自然,云朵、雀鸟、狐狸,动物的发声,矿物的沉吟,海洋和石头的攀谈,火焰向煤炭的倾诉,一分钟,一小时,然后我们又回到自己的世界,没有人会发现我们去了哪里,但我们感觉自己已经改变了,即使就那么一点点。孝忠跟野邻居的互相交会中,我相信,一定也有许多这样的一点点。我们在看这本《野邻居》的时候,我相信,一定也有许多这样的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