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常买中国的连环图,有时香港新雅也会出版,偶尔有一大盒子,是《红楼梦》,封面是宝黛二玉相会,与旧版又不一样:胡若佛、董天野、刘锡永……胡若佛的仕女图即使是林黛玉,手拿花锄,也是一身珠翠灿然,有一种华贵之气的。笔下的凤姐大气雍容,看她行路,裙带飘飘,美艳之余不忘有威严。尤二姐那眼泡,也就是卧蚕,惹桃花的,表情欲诉未诉,仿佛桃花逐水流的命,这就是董天野的手笔。后来又发现一个个如陶俑的人儿,脸蛋如胭脂初透,颜色鲜艳,刘旦宅葬花黛玉的造型,极其讨人怜爱。

《红楼梦》人物画除了刘旦宅,也就是戴敦邦。他的红楼画作跨年代,大概不同年代就有不同面貌:但眉目神情几乎仍然戴氏风格,那宝玉黛玉亦喜亦嗔,仿佛皆有低眉垂目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别无分店——他的手笔,身边还有戴红儒、戴红倩等名字,想必是子女兼助手,得模拟戴氏笔法。他的红楼画极多,最近我在纸箱里寻出一本,用纸很好,配上文字——当然是曹雪芹的原文。是熟悉的戴敦邦呢,总爱大场面,显示那贾母、刘姥姥,众丫鬟和宝玉,仰头低俯,自有一种神态,还有秦可卿大阵仗出殡仪队,浩浩荡荡,更有凤姐儿弄权铁槛,纱幔黑雾雾的,衬得琏二奶奶穿的皮裘白得吓人,如同什么猛兽一般。

时间久了,他有了恣意发挥的空间,不被红楼困住。经常带点戏谑,例如一些比较次要人物。意外的省亲的元春,忽然身躯福泰起来,近乎臃肿了,她题字的模样似乎力不从心,那句话:当日既送我到不得见人的地方……如今大概已体会贵为妃嫔的苦了,没经过那时代,也看过甄嬛如㦤,知道怎么一回事。戴敦邦也不忌讳男女之事:警幻仙子请出兼美,她和宝玉云雨温存,戴氏笔下赤条条人儿,自然重要部位欠缺,但也挺惊人——旧派的云遮雾掩,倒是含蓄的好。梦中归于迷蒙,似真非真,最好不必如此写实,老派的看官如果欲睹春色,也不必考虑红楼了。旖旎的场面,诸如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宝玉在白纱外帐窥看,潇湘妃子居然也是半裸,虽然她懒洋洋的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也是春困思春,也不必露香肩吧?浪漫的场面: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黛玉小姐卷着床单,缩着头,格格笑,蜷缩在一角,那姿态宛如某个放浪形骸的丫鬟。我记得电影早版,卜万苍导演,周璇就大方让个位子,给袁美云躺着,丢了枕头过来,生活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