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纪前,我不时利用工余零碎时间到新大中文图书馆翻阅陈年旧报,脑海逐渐浮现石叻坡昔日的市井模样。我明白了这个东西长约四十、南北至多二十余公里的小岛,曾是个“地盘意识”浓厚的城邦。那条又脏又臭、河水油黑发亮的新加坡河,把市区分割成南北两半,河之南曰大坡,河之北曰小坡。大坡,又分出直落亚逸以闽南人群聚的区块;牛车水以粤语为主流;潮州人沿着柴船头河岸,以悦耳的方言从事各种营生。至于小坡,梧槽地带聚拢了众多莆田人;与密驼路平行的三条街,是海南人的天下;梧槽河与惹兰苏丹的方圆里,是武吉斯人与阿拉伯穆斯林的势力范围;实龙岗路竹脚地段,印度族老巢……
当初,方言群与异族群的聚居乃自然形成,由此衍生了层次多元的特色文化,从饮食、会馆、庙宇到行业经营,各拢一方,又相得益彰。这种特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城市重建计划如火如荼展开后淡化了。大量居住人口迁离市区,大面积拆迁行动换来街市一副崭新的容颜,也付出市井风情消散的代价。而时间拒绝回头,发展必须向前看。人类社会在摧毁与建设中折腾发展,文字的记忆便显得何其珍贵了。曾经在昔日市井过活的人们,通过文字把走失的街衢历史与人间烟火追回来,是值得致敬的无量功德。
由于视角与感受不同,各人的巷弄故事也就迥然有异。街道有活脱的生命,命格的厚薄云泥有别,彼此在各自的时间轨迹焕发不同芳华。阅读街道,可选择从街名开始,因它粘着刷不掉的文化蒜泥,沉淀着某个阶段的社会状态,佐证了社会的变迁。本名之外,街名的俗称更接地气。俗称,往往透露它曾经的生活气场。比如十八溪墘(驳船码头)、赌间口(中国街);五丛树下(康乐大道);水仙门(谐街)……街名也反映翻译的时代色彩,透露方言在小岛上曾有的重量——“Church Street”,中文译为“漆街”,彰显了方言在那个年代的话语权。这个热带海岛有过北京街、潮州街、南京街……它拥抱着怎样的情怀?槟城路、怡保巷、柔佛街、马六甲街……是否提示着彼此藕断丝连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