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晚年坐困椅子或者病床,再也无法提笔画画,马蒂斯转向了剪纸,这种透过失去而拥有的艺术。他用剪刀把图案从颜色纸中释放出来,仿佛图案本来就存在于颜色纸中,他只是把不必要的部分去掉而已。他是剪纸世界的米开朗基罗。他用剪刀剪裁出自己的第二人生,剪掉人间的繁琐与矫饰,留下存在的纯粹与简单,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把明亮温暖的童年再活一遍。写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西西。西西晚年为了复健右手,开始学习缝制毛熊,每只毛熊都是只此一只,跟她文字一样不开分店,还出版了我们这些读者珍之重之的《缝熊志》,这何尝不也是第二人生。“西西空间”新近成立,位于香港湾仔,免费开放公众参观,如果你会去香港玩,请你代替我去那里走走看看。

美国诗人Sarah Rusell写过一首情诗,题为《如果我有三次人生》,比我所听过的山盟海誓都要平凡,但也更加动人。“如果我有三次人生,其中两次我都会嫁给你。”剩下的那一次呢,无妨放自己自由。在星巴克,独自一人,写点什么,自传、小说或这首诗。住在有河景的公寓。没有孩子,有很多书,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书。还有朋友可以一起欢笑。偶尔还有一个周末男人,可以重温肌肤鲜活感觉。身材会更苗条,茹素,练习瑜伽,看艺术片,逛逛农夫市集,漫步海滩,寻找贝壳,最后还是好奇有无可能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你”。

难道你都不会好奇或者想象自己别种可能的人生吗?不止一个诗人曾经因为这种好奇而写过诗。孙维民的《除草工人的另一日》、辛波丝卡的《在众生中》、阿米亥的《1924年》。《1924年》的第一节诗,那么多年以后重读,还会感到荐骨震颤。阿米亥写,我生于1924年,如果我是一把同龄的小提琴,我的状况一定不是太好;如果是一瓶葡萄酒,我会是香醇的抑或酸涩;如果是一条狗,我早已经死了;如果是一本书,我现在呢,要么已经天价,要么被丢弃了;如果我是一片森林,我还是年轻的;如果我是一台机器,太荒谬了;但我终究是一个人,我真的好累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