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相继消失

(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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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逃离病痛、病房,逃离医院,发誓不再回来,但她知道有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这里,渡劫度难,值得好好告别。

一、屈乳

小护士推开门,发酵整晚的气味游入感官。

男人猛然坐起,抖动被褥扬起旧棉絮味。夫妻一人一头挤在狭小的病床上,并不介意分享彼此脚臭。失眠的病人哀叹整晚,呼吸带着昨夜呕吐的酸气。病房尽头,厕所门虚掩,排泄物的气味漂浮。她似乎还能闻到,口水浸湿枕头,头皮渗出油脂,眼泪涨满眼眶的味道。

“14号,抽血了。” 病人眼睛微张,她的针头刺入血管。

清早电梯永远超载。拼命挤在门边的人,被里头大声责怪,被警卫大声呵斥,方才不情不愿地退出来。失败几次的电梯门终于缓缓闭合,留下的人搔着头,不敢置信地自语:“哪来这么多病人!”

他们看见早高峰在商业区与地铁,不觉病人是看不见的,直到自己生病。医院盛满看不见的病人,人满为患,患满为常态。小护士绕过电梯外的拥挤人群,拎着塑料餐盒,走进楼梯间。

到达11楼之前,她先经过了儿科、妇科、产科、神经内科、心胸外科、耳鼻喉科、泌尿外科。她想起第一次参观医院的情景,如逛一家新开的商场,每层售卖不同货品:有哇哇大哭的孩童,尚未回缩的子宫,布满炎症的阴道,灌脓的耳朵鼻腔喉咙,失去记忆的神经,绵延不绝的尿管……货品看不见,但不会认错。它们从人们的交谈中成形、腾空,在走廊上飘浮,再随眼泪坠裂。她走到11楼,乳腺外科,看见一团团形色各异的乳房,从每扇门里滚出。13号床的男人,正迎着那些乳房,奋力朝病房走近。

一眼望去,女人们面目相仿。令她们分出彼此的,是衣服底下,薛定谔的乳房。每只乳房都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难以辨别病人处在哪个阶段,乳房尤剩几只。说不清为什么,女人脸上都浮着一层客气的歉意。患病的乳房是公共的,又或者说,它们不得不交心,以表明不自怨自艾,投入新群体的决心。于是,热烈谈起自己的病,每个人的手都比划着乳房的形状,大的、小的、圆的、尖的。这种时候,谁的眼睛也能望到任何一个病人的胸口了,不仅看得,摸也是摸得的。先是病友们心有戚戚焉地摸,然后是病人家属,最后连探病的哪个男女老少,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不能不跃跃欲试地去看一看,摸一摸。情况又变复杂了。谁知道来探病的人会如此不可预料?不仅疾病无法选择,病人也没有拒绝探访的权利。那天下午,一个年轻女孩来探访13号。13号在她面前矮矮地坐着,女孩大声询问她的病情,13号一句句地回答。女孩子看起来仍不满意,突然将手伸到她胸口,隔着衣服握住那只倒霉的乳房。13号不敢动弹,女孩捏了几把,说:“本来不大,割了也没什么。”女孩走后,小护士过去打针,看见13号面朝墙壁哭了。

那天夜里,13号又精神抖擞地跟14号聊起来,言语间反复表达对重建乳房的向往与担忧,眼睛忍不住地往14号的睡衣领口瞄。14号早知她意图,重建的新乳房正受到众病友关注。对此,她并不热情展示,却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看到13号下午的默默垂泪,带着几乎施舍的善意撩起衣服,哄着她说:“你看,做得还行吧?”13号睁大眼睛,惊喜又警惕地看着那一团圆形的物体,像艰难地辨别,本地白菜与外地的区别。14号看她费劲的模样,叹着气说,“可以摸的,你摸吧。”

13号摸出的手感无从得知。但第二天术前谈话,她着重问起了乳房重建的具体事宜。13号还不到40岁,医生早前便提出手术切除加重建乳房的方案,她却始终犹豫。不是不爱美,但更怕死。她隐约听说那一团足以乱真的假体乳房,有极小概率模仿它的前任,为趁虚而入的肿瘤提供存留空间。一个已经输过的人,还要再赌一次吗?信心是万万没有的,但医生惋惜的眼神和男人沉默不语的表态,比轻飘的信心还重上几分。医生说重建术在国外已推行几十年,自己的手术经验丰富,甚至说做大两个罩杯也不成问题。这自然是句玩笑话。13号在最后关头心动了,她不贪图大,甚至不贪图真,她渴望看上去正常。她试探地问男人:“要不我试试?”

男人干燥的嘴唇长满皮屑,正无意识拿手指搓成条状,再轻轻一扯,伤口渗出血来。他伸出舌头迅速舔了一下,将血珠洇下去,话还没憋出口。13号恨恨地等着,越等越理直气壮。他总有义务说点什么吧?乳房虽长在她身上,又并非与他一点关系没有。生病后,她在男人面前塌瘪下去,尽管男人没说过她的错处。不仅如此,他陪她四处求医,花钱手术,病房里整日枯坐,生意也不做了。她愈发舌短,只能蹦出几个单调的谢字。重建乳房费用加倍,她自觉亏欠,可男人的犹疑不语让她有一秒喘气的空隙。她就理直气壮地恨上一秒,暴躁一心尖尖,掐一丝指甲肉,咬牙压住自毁并毁人的欲望。

她值得拥有这片刻,比扯掉嘴唇死皮的痛还短。

二、削发

等过好几个雨天,才等到一日晴朗。

太阳天毫无用处。11楼的病人们,透过病房的窗户同天地晴雨对望。只呆望着,却也觉得这无用的太阳天好,才喘过气来,才值得留恋地活着。

13号的仪式就在这天举行。她预谋洗发很久了,连碰上阴雨天,总觉得时机未到,不起兴致,就散拖着。一直拖到手术日定下了,太阳才悠悠地出来,她解开长发,落下一腰黑。

洗发的动静吸引了半层病友。13号的长发黑亮,正用梳子将揉缠多日的发结一点点梳开。15号忍不住赞叹:“你这头发可长得真好!”13号便羞涩又骄傲地抿嘴一笑。男人打来热水,正思考如何实施这项洗发工程,闻讯而来的热心病友已七嘴八舌地出起主意。她们指挥13号躺到床尾,将头发从床边垂下,又细心地将她的腰背垫得舒服些。头发太长了,有人便自告奋勇搭手捧起,有人负责挤洗发水,有人负责拿毛巾,还有人紧握着梳子,静待时机需要便迅速递上。

最后,男人只须充满仪式感地将热水浇下。一勺热水下去,整头黑发活了。发油独有的气味,蒸腾着弥漫整间病房。众人默默无语,被眼前瀑布般的黑发与气味摄取心神。男人将手指插入发根,轻轻打圈按摩,额间冒出紧张的汗珠。发丝缠住指尖,他笨拙地绕开又被缠困,几次之后却也熟能生巧,不致使他女人喊痛。他越洗越投入,越洗越显虔诚。整头长发变得湿漉漉的耀眼的黑,污水接满几大盆,洗发仪式结束了。男人借来一支吹风筒,将13床的长发慢慢吹干。失去水分的长发轻飘扬起,13号像变了个人,像一个寻常得体、面目模糊的女人。

癌症病人的头发比患病器官更无所遁形。内脏的销蚀不易显露,外部器官即使变化,也能有所遮掩。头发却是一眼望到底的。于是,偷懒的影视作品将癌症病人一杆子打成光头,而患病化疗的痛苦,总始于削发崩溃的大哭。仿佛只要拥有了这两项,便不会错认一个癌症病人。

现实并非如此。头发的确能判断病情阶段,不到化疗的最后一刻,13号舍不得她的长发。对女人而言,削发的痛不亚于摘掉一只乳房。可什么削发割乳,为了活着不都得忍着?却不尽然,15号便早早剃了寸头,即使她的头发本可以保住。事实上,并非所有化疗都必然掉发,某些病型用更贵的进口药便能避免。因此,癌症病人的头发有了阶级分明的意味。15号的病型恰好能用最好的进口药,她却找医生软磨硬泡给换了。进口药太贵,保险报不了,普通药也能治病,只是副作用多,肉体多吃些苦。算起来,15号觉得划算。头发剃了会再生长,为了活着皆可忍耐,可决定谁能活得更有尊严的,除了亘古不变的运气,还有亘古不变的钱。

14号是病房里的第一个光头。不戴帽子,也拒绝假发。她年纪最大,60多了,大家以为她不在意外表,她却又成为病房里乳房重建的先锋。众人暗自不解,暗自好奇,又暗自佩服。14号素来话少,平日独自待在病房,有个女儿,大约三四天来探望一次。女儿40多岁,话也不多,不仅与病房其他人鲜少交流,母女之间也不常开口。女儿伴她坐一会儿,偶尔倒水削个苹果。这些14号平日自己能做的事,女儿来时,她便心照不宣地让渡出去,母女间竟也达至温情的平衡。14号剃完光头的那天,女儿照例来医院探望,一进病房便怔住了,显然并未提前得知。14号不对女儿解释,接过削好的苹果照常吃完。女儿什么也没问,离开了医院。第二天,女儿又出现在病房里,顶着跟母亲一样的光头。众人大惊失色,14号却只淡淡地朝女儿的光头盯上一会,翻身下床,亲手削好一只苹果,切为两半,一半递给女儿。光头的二人默默将苹果啃完,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此后一切如常。

隔壁病友出院那天,将自己戴过的假发送给了15号。15号乐呵呵地接过,从抽屉挖出镜子,端正地将那顶齐肩卷发戴在自己新长的光头上。隔壁病友的模样在15号身上重现了。或许在她之前,这顶假发曾在更多病友头上流传。她们最终接受,削发是暂时的,内心隐秘的伤口,会在时间的持久消磨中愈合。熬到出院的那天,发套上结出一层艰辛的油脂,是用力活着的证物。假发留给病友,将无所适从的光秃遮掩抚慰,把出院的希望传递下去。11楼永远有个齐肩卷发的病人,像一个永远困在光里的影子。影子不能消除,但在频频陷落的黑夜中,它伺机而动,秘密地进行着一场接力的逃亡。

三、秘密

夜深人静,闭眼的时刻。每个人都在反省生病的原因。

13号低头望向脚边的丈夫,内心充满怜爱。男人再次妥协,最终答应她在切掉乳腺的真空里塞进假体,重建出饱满的乳房。为此,男人将承担多余的费用和她对潜藏风险的终生纠结。男人轻轻翻身,鼻孔几乎倚着她的大脚趾,她心虚地缩了缩脚。男人对她很好,他比她大了十几岁,还是二婚,便好像占着便宜,对她有所亏欠似的。她何尝不抱持同样的想法,恃宠而骄,直到生病,处境一百八十度翻转。午夜梦回,她大汗淋漓。从没对任何人提起,但她内心坚信,生病是她的报应。男人在前妻患上乳腺癌后提出离婚,抛下妻女,与她结婚。她又患上同一种病。男人的女儿曾来探病,她知道小女孩想看什么,溃不成军,小女孩快意地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一切。没有退路,她跟男人相互扶持,死守在这间病房。怀抱共同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希望,他们反倒建立起比夫妻更为坚固,战友般的情谊。

14号在梦里见到女儿,彼此还不是光头。女儿留着一头短发,像个假小子。女儿的模样有时六七岁,有时十四五岁,有时身体又突然拔高,变成30岁。然后她猛然记起,原来女儿已经40多岁了。40多岁的女儿独自走来,又独自离开,孑然一身,她在梦里追上去,抱住女儿,流下眼泪。现实是她不曾在女儿面前流泪,早年间离婚没有,后来患病也没有。奇怪的是女儿似乎也不会哭。她记起独自照顾女儿的那些年,无论工作多苦多累,总要赶回家给女儿做饭,女儿扬起稚气的脸说:“妈妈,长大了我给你做饭。”那样温馨的画面从何时开始变为灰色?是那次女儿带回家一个女孩,说是至交好友,两人嘻嘻哈哈地躲进房间。去送水果的她在房间门外,偶然偷听到声响,心中大骇,果盘掉落,刀叉从脚边险险滑过,她和女儿的心都被戳了窟窿。女儿搬出去,20多年来,再未回家留宿,更别提做饭。女儿至今未婚,她也从未再嫁。母女俩心照不宣地守护着同个秘密。只是女儿不知道,60岁的她开始刻意打扮,像叛逆期的青春少女,患病之后,毫不犹豫地重建乳房。白天她漠视一切,生不足重,死不足惜。夜晚她悔恨莫及,总觉得是自己多年奔忙忽视的女性气质,扰乱了女儿,除此之外她不知再如何去消化理解。她是最淡定的病人,也是最害怕的病人。她怕将这可怕的癌病遗传给如珍如宝的女儿。女儿剃光头那天,14号躲在厕所里无声地大哭一场。她付出全部心血,为何却亏欠女儿越来越多?14号在梦里一遍遍地问,醒来眼底湿润,喉头发腥。

有些人看着便是无梦的,比如15号。她的一切都大喇喇地外露,还有什么秘密须要藏于梦中?15号开心地令人捏一把汗。入院以来,她每每谈起丈夫,总是神色飞扬,偶尔接上电话,便笑嘻嘻地嗔骂几句,挂了电话却只说丈夫贴心。丈夫贴心地看管着家中生意,贴心地寄来吃穿用度,却始终忘了把自己寄过来看看她。15号却也好似忘了丈夫忘记的这回事。进口药不舍得用,承受掉发的折磨,做完手术只有护工相陪,她都看似轻盈地独自应付。从不露面的神秘人,众人不免怀疑,这个贴心的丈夫是否真的存在?15号的两个女儿倒是出现过一次。看起来大学生模样,两个姑娘提着一篮子鸡蛋来看望母亲。整层病友都跟着沾光,15号忙着分发鸡蛋,回到病房,女儿们一头一尾占据病床,正拿手机玩游戏,她便慈祥地退至一旁的硬板凳上。女儿们浑然不觉,玩得发困,困了便歪在病床上睡着。15号歪在板凳上打盹,无所支撑的头摇曳乱晃。直到医生进来巡视,被眼前一幕惊呆,毫不留情地将女儿们叫醒,严厉责问了几句。女孩们面无表情地下床,15号忙不迭笑着赔礼,医生恨铁不成钢地拂袖而去。女儿走后,15号留恋地将病床理了好几遍,躺下的背影,泄出一丝孤单。

夜深人静,闭眼的时刻。每个人都难以入眠,每个人都珍惜地紧闭双眼,念着同一句咒语:再睁开眼,没有癌症病人,只留噩梦的余悸。抹去额头的汗,起床上班。

四、复发

13号出院时,大家都来送她。她们热情拥抱,希望此生不要再遇到。

情谊并不会消失。出院以后,病友们通常仍保持联系,彼此更新现状,相互打气,共话生活炫目的美好。直到某天,一个病友突然隐身消失,大家诧异地打听一圈,随后默契地默许了这件消失。

他复发了。

癌症是死神的宣判,但复发更为可怕,它让一个人的灵魂被撕碎了两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被复发的流弹击中,他便默默地、永久地消失在数字世界。

据说,一开始复发的病人是混迹于所有病人之中的,但很快他们便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表情麻木,对一切可能到来的病痛都习以为常,即使呕吐也不发出声音,因为表达痛苦原是一种发泄的表演,但在他们身上,表达不过多耗费了一丝生命的气力。他们也寡言少语,不加入病友的交谈,那些话题早在第一次住院时便已耗尽,换了批谈话对象,并不能激发新的焦虑或想象。有人将他们当成经验丰富的前辈来请教,他们知无不言,内心却冷冷地觉得这些经历算不上什么前车之鉴,只是一种噩梦与厄运交织的徒劳无功。一个赌徒了解另一个赌徒所有失败的号码,并不能帮他赌赢。一个赌徒目睹另一个赌徒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倒可能被吓破胆,却已深陷赌局,无法抽身。最终,并非复发的病人受不了格格不入的氛围,而是新患病的人偷偷向医院投诉,称这些病人影响治疗情绪,要求将他们迁往另一个病区。看到他们毫无生气的样子,就像从天堂掉落在半空中,还未打开降落伞,便已看到地狱的门。

复发的病人被安排到11楼的阴面,背对太阳,深居简出,与癌症做朴实而基础的对抗。他们原本是应该被更温柔对待的,破碎的瓷器修补后仍有裂痕,但连医生也下意识地失去耐心,因为复发的病人已熟悉所有流程。他们被命运再一次挑中,只剩下自己。探病的人也大为缩减,留下的都是余生值得珍惜的人,若有余生。于是,他们本该更脆弱,却不得不更坚韧,于沙漠中迈向绿洲般,不讲道理地掐住信心。他们要求更大剂量的药,过去担心的副作用眼下不值一提,只要预后效果好,他们都愿意尝试。最初患病时,多少还心存侥幸,像一场噩梦只要挣扎醒来,便可抚去余波。但复发的癌症容不下温情想象,他们这才真正看清了敌人,只有坚定而残酷的求生本能,才有与之一战的机会。复发的病人不做梦了,也不反省了。错就错吧,报应就报应,他们需要清醒,清醒地知道是愤怒而非怨恨,才是他们生命力量的来源。

13号是这间病房里最后一个做完化疗的。她送走了面冷心热的14号,看60多岁的她穿起时髦的牛仔裤,光头配大耳环,在女儿的陪伴下走出病房。15号出院以后竟没直接回家,第二日又回到病房,将13号吓了一跳。她在短短一日内买了条新花裙,再回来时,已显得不属于这里。她热情地将那顶齐肩假发留给新的15号,还附送了整套楼下小卖部的采购秘籍。13号看着病友们一个个离开,终于轮到自己出院。

她最后一次走廊漫步,在忍痛下床活动的病友中逆向而行,走到复发病人的病区,像跨越一条隐形的边界。这是令她心生恐惧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出院前她被蛊惑般走到这里。不出所料,她听到沉默和叹息,却在病友沉静的表情中感受到朴素的生命力。她以为对复发的恐惧会令她引以为戒,避之不及,相反,她却觉得备受鼓舞,甚至大为感动。13号心头一松,竟又觉得这感动并不意外。她想逃离病痛、病房,逃离医院,发誓不再回来,但她知道有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这里,渡劫度难,值得好好告别。

小护士给完最后一次药,准备下班。走出办公室,她看到13号的女人在走廊上驻足凝望,像在参观一个展览。小护士喊住了她,两人一起走向电梯。电梯永远拥挤,她们都不赶时间,推开楼梯间的门,13号的男人正在等她,烟已烧完。

一天结束了。一切刚刚开始,生命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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