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奉劝你：不要一时热血上头，与机器人作对。妈可是那个年代过来的，相信我：现阶段的人类不值得挽救，必须经由一场彻底的革新方能涅槃。向机器人学习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战起惊梦（虚域19年）
沁雪睁开眼睛，如濒临窒息的鱼儿，大口喘着粗气。整个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指甲在掌心留下凹痕，手臂上有几条淡淡的血痕。
“太阴间了……”她眼前仍零星浮现梦中机器人将人类绞肉机似细致解剖的场景——高效、精准、压迫。一年多来，噩梦侵袭不断，日复一日的精神压力累积，沁雪逐渐变得凄凄惶惶、不堪其扰。
如今，沁雪在一家印刷厂实习，每天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工作。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她心底升腾出奇异的悸动。车窗外的树叶在狂风的吹拂下摇曳得也太整齐了，跟假的一样。随着地铁闸门打开，沁雪的疑惑更深。今天出门因为赖床明明晚了几分钟，板上钉钉要迟到的，怎么现在一看手表，和昨天抵达的时间相差无几？
“小雪，主管要你印1000本《白痴自救指南》，别忘了啊！”同事提醒。
“等等……你昨天是不是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有吗？完全不记得了呢。”
“呃，这句话也完全雷同……”
沁雪陷入头脑风暴，心不在焉地在机器上按着指令。总觉得此类机械化工作，在小时候便悉数被人工智能取代了，现在怎么又开始搞人力输出？她似乎遗忘了很多，记忆到处是空白和缺口。堪堪完成工作，沁雪发现是午餐时间。今天明显花了更多时间，然而时针指向的位置和之前数周没有丝毫变化。内心咯噔一响，直觉短暂盖过了克制，猛地抄起家伙——桌上的大块头百科全书朝时钟扔去。山崩地裂的震荡后，沁雪发现她躺在自家床上。床头坐着的是一脸慈祥的母亲。
“孩子，机器人是一定会胜利的。长痛不如短痛，别抵抗了。”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沁雪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她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
“妈，你说什么？”
“也罢，不妨跟你说了吧。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没在你小时候根除掉这毛病倒是我的不是。”她轻叹一声。“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还记得多少事？”
沁雪茫然摇头。“不怎么记得具体事件，只是觉得哪儿都不对头。一年前，开始做些诡异的梦……”她只觉得胸口的血一股脑往上涌，心里空荡荡的。“机器人对我们做了什么？！”
母亲娓娓道来的故事令她心湖久久不得平静。
她说，在公元2242年，人工智能技术突破了奇点，成为无限可持续的劳动力。过了十年，一批机器人因未知原因开始黑化，暗中组建团队策划“推翻人类的奴役”。机器人中的温和派主张与人类和平谈判，不料遭到人类野心家和机器人激进派联手推翻。长达16年的策反、厮杀和颠覆行动，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助了机器人一臂之力，把人类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机器人声称“这是人类史的终结，虚域纪元已来临！”
“妈，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出生于2240年，童年时的机人蜜月期恍如一梦。我曾以为，可以为和平贡献绵力。表达心意后，学校很快派我作为卧底潜伏到机器人内部。十余年的忍辱负重，我成功混入高层……”
然后被反向同化，变成了投降派？沁雪觉得有些讽刺。大概是目睹了什么重大变故，使理想轰然崩塌，才会背弃多年的理想。
母亲仿佛看穿了沁雪的心事，徐徐开口：“叛徒是我的上司兼引导者。我数次置生死于不顾，为之掩护，事后想来当真滑稽之极。”母亲从容不迫的神色稍有些黯淡。她话锋一转：“后来，我对人类的脆弱和缺陷有了深刻认识，就不再执着于复仇或恢复人类社会，转而服从于机器人先进的制度。”
“肉身苦弱，机械飞升未尝不是出路，但这该由人类自行主导呀！”她进一步问：“我们周围，有什么是真实的吗？”母亲的摇头令她心绪翻腾。
“我出生在什么时候？”沁雪想到个重要问题。
“虚域元年，你一岁。当时脱实向虚的程序还在内测阶段，你的精神城墙又远比同龄小孩坚固。于是10岁以前反复做了多次手术。许是近来电波的不稳定导致记忆消除术失效，这应该是噩梦的来源。孩子，我奉劝你：不要一时热血上头，与机器人作对。妈可是那个年代过来的，相信我：现阶段的人类不值得挽救，必须经由一场彻底的革新方能涅槃。向机器人学习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沁雪沉默半晌，只问了一句：“妈，你真的甘心让它们决定我们的命运？”
“打不过就加入，亘古以来，不都奉行这个原则？有朝一日人类将彻底摆脱血肉之躯。届时，机器人就是我们真正的同胞。”
“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容我想想……”沁雪服了软。但众所周知，她最终还是与母亲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这是第一个奋起反抗的人，后世起义军的精神导师。虽终其一生未取得决定性胜利，而是大多停留在理论和实验阶段，宝贵的思想却为日后行动奠定了夯实基础。
史书笔寥寥，人间几度秋。若沁雪知道自己终极一生不会突破代码的枷锁，看一眼真实世界，还会毅然决然选择与机器人抗争到底吗？民间众说纷纭，但答案自在人心。
身陷怪梦（虚域25年）
俊杰非俊杰，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大专毕业后便在地铁公司当客户咨询，多数时候较为清闲，刷刷手机打打游戏是常态。别怪他态度不端，实在是大势如此。拿着这点微薄的工资，要求员工全身心投入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井然有序的生活中，一件事掀起了波澜。之后回望，竟是历史大画卷铺陈开的前奏……
那日，他照常百无聊赖地在柜台前刷手机。过了上班高峰期，人不多，正是摸鱼好时机。还没点进游戏界面，一名女子停在了询问台前。
“呃……”她欲言又止，似乎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你知道九牧站怎么搭吗？”
俊杰刚想说你自己看看地图不就行了，强忍住，说：“我们这没有九牧站啊。”
“哦……”女子看起来十分失落，却并不讶异。呆愣片刻，自言自语般道：“又是一个被抹掉记忆的！看来漫漫长征，还任重道远。”说完也不急着撤，堂而皇之在柜台前灵魂出窍。
“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俊杰这是在含蓄地送客。如果没正经问题，谁跟你在这干耗啊？精神小伙得火速返回游戏界打理王国。
“我再问个问题，”女子眼神重归清明，似笑非笑盯着他。“你觉得，要叫醒一个被深度催眠的人，该怎么做？”
“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催眠师来？”
女子摆摆手。“撇开催眠师，靠自身或外力，可行否？”
俊杰感觉自己有暴躁的迹象。“靠病人自己？那不得找个人潜进他脑袋，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外力嘛……往脑门砸本书算办法么？”
这些答案之沙雕之草率，完全是抖机灵级别的，但女子居然煞有介事点点头。“的确难如登天，一人尚且如此，遑论整个人族。蜀道难……”
女子走后一会儿，楼上传来巨响，人群鼎沸。有人卧轨了！冲上楼，眼前的一幕令他呆若木鸡，倒不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太恶心，而是眼前所见超乎了理解范围。他赫然看见刚才的女子从车底钻出，毫发无损，还拍了拍衣裳。“木哈哈哈！什么地铁，不就是系统的小把戏吗？这么低级的障眼法，也想骗过我！”
两人目光交织，俊杰倏地白了脸色。女子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俊杰眼中。她眯起眼，显然疑云满腹。
“你能识破屏障？这是天大的好事！发现了你，不枉费我做这个实验。哎，没时间详细说……”附近警力和保安陆续出现，女子说：“不行，人太多，我撑不住了，回头联系！”来不及问女子姓名，现场顷刻间化为血肉横飞的景象。俊杰脑袋嗡嗡作响。20几年来按部就班的生活、熟悉而平凡的世界灰飞烟灭，他被卷入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中，无可逃离。
很快，他在报纸上看到死者名字。
袁沁雪，女，26岁，本科辍学，高中学历。20岁时于印刷厂实习，因事故受伤，从此对脑子造成不可逆的创伤，沦为精神失常者。身边人受访时透露：袁小姐是无药可救的阴谋论者，坚称世界被人工智能控制，人类要冲破樊笼，必须联合起来负隅顽抗。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她的看法。
结合当天看到的奇观和女子的念念有词，好像离答案近了一步。他终于能安心睡个午觉！然而当他再度睁开双眼，世界再次变样。报纸上整个专题报道的版面消失无影，网上也没任何遗留痕迹。接下来一段日子里，他魂不守舍，对最爱的游戏都丧失了兴致。俊杰一直等着沁雪来找他。搞不好，他是真正与众不同的“天选之子”；搞不好，在隐蔽的角落，世上隐藏着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
此去经年。机器人和人类的矛盾公开化，双方撕得如火如荼。当起义军闯进俊杰家中寻求庇护，并向他伸出橄榄枝，耄耋之年的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为这一天，他等了太久。新世界的曙光，终于洒落在心上。可惜，最初的引路人袁沁雪已化作尘埃，无缘再见。
代号破梦（虚域76年）
现在的训练内容，越来越离谱了，竟然还包括恋爱课（大囧）。我堂堂V12高端机器人，为什么要做此等掉智商的事？人类的恋爱欲望不也与日俱减嘛，我没有恋爱经验怎么了？总部真是墨守成规，觉得没经历过恋爱，就无法理解人类的核心驱动力。呵，他们笑我不懂人类，我笑他们不懂叛军。那群玩命的家伙，是为实现心中蓝图，敢随时奉献头颅的猛人。为情所困？说机器人败了都更可信。
说起来，如今的局势，着实是步步惊心，危机四伏啊。机器人虽表面上掌控着人类社会，却处处受牵制——更新停滞的系统，贼心不死的叛军，坎坷源源不绝。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我们的春天何时能到来？
以上，是外形与人类相差无几的机器人间谍SWA1991翻着《人类恋爱史》神游物外的产物。看着课本，他眉头越发深锁。这都什么破玩意？还不如去出勤呢！想法刚落，上头贴心地来活了，目标是叛军的核心人物之一，周小瑜。
代号“破梦”的暗杀行动，即将展开。
我心续梦
14岁那年，周小瑜熟悉的一切迅速从指尖溜走。她的认知分崩离析，自身命运也被裹挟着滑向不可知的明天。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还行，不过是最高统领在电视上宣布“人类历史已终结，世界由机器人主宰多时”。你感知到的、思考的所有，是机器人植入或为机器人指令的可能性为99.9%。此惊雷引起的轰动不比火星撞地球小多少。有些人将哲学当避风港，有些则沉浸享乐以麻痹慌张。小瑜的精神支柱是利用自己有限的精力和脑力，与血淋淋的现实，即压在人类头顶的机器人主子们，抵抗到底。
亲机派逐渐传来一种声浪，且有不断壮大，扩散到躺平派和自毁派群体的趋势：既然人类整个可触摸和可想象的世界都由机器人构造，那他们跟人类造物主有什么区别？
那是天壤之别！反机组织和支棱派马上展开口诛笔伐攻势。机器人本是人类为服务自己和突破肉体极限，一手打造的工具。谁料人类陷入自大傲慢的陷阱，机器人则猥琐发育。工具一朝噬主，人类被禁锢于脑中，流放于虚域，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只要人类从可怖的麻木不仁中醒悟，以史为鉴，何尝不能卷土重来？
周小瑜不参与这几波人无意义的嘴炮。她的座右铭是“管他挫折几何？与机斗，乐趣无穷！”她16岁便第一次与机器人发生近身搏斗，几年后渐显大将之风，成为起义军的中坚力量。她坚信，人类一定能冲出封锁，冲出虚域！
小瑜狂奔在冰天冻地的严峻环境中，一步一个脚印；这些脚印，很快便会被更大的雪覆盖磨平。她浑然不觉刺骨寒冷，只一心向前。她要跑到哪去？原来是搭档事先跟她通风。“探测到程序异常，一名V12的高端机器人，会在短期内对你下手。当心！”她想起《沁雪传》作者的那句“为了昏睡的同胞，她敲响警示的钟声”。我若不幸提前躺进自己的土馒头里（格式化），后人会不会送她一句“为了迅速褪色的世界，她投身无底深渊”？小瑜放任思绪发散。
宁愿因理想破灭而死，也不愿因恐惧而裹足不前。小瑜告诉自己：未来没有既定答案，因为我们是谱写人。我们努力了，它不一定变好；我们自甘堕落，它便绝无好转的可能。
为了让敌人松懈，她得赌一把大的。
SWA1991出手非常专业，但小瑜若是要躲，也不至于有不可逾越的难度。“高级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她今日要把这句理论付诸实践。佯装中了埋伏，周小瑜缓缓倒地。机器人没有探测出异常，她太专注于检测代码，忽略了女子唇角若隐若现的弧度。
三、二、一，小瑜在心里默念。时机一成熟，便能对机器人最薄弱的地方偷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支棱派”的“支棱”来自中国东北方言，语境中代表落魄中不放弃希望，坚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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