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瑜旧藏品周作人诗文手稿,包括一件蔡元培手书墨迹《和知堂老人五十自寿打油诗两首》,这是上世纪30年代民国文坛风波迄今留存的一件重要文物,且为周作人珍藏多年的原件,十分难得。

蔡元培(1868-1940),任北大校长时积极革新,开北大“学术”与“自由”并重之风,被公认为中国近代最著名的开明教育家。

1934年周作人的《五十自寿诗》热闹登场后,红极一时,虽然唱和者不少,但该诗用险韵,和之颇难,平素不大写诗的蔡元培,居然也诗兴大发,连写和诗寄林语堂的《人间世》发表。

兴致勃勃的蔡元培,还把这几首和诗再抄一份,从上海直接寄到北京八道湾去给周作人。此事一直未为外人所知,直到周作人晚年,在《知堂回忆录》中,才首次透露当年蔡元培曾把此诗稿直接寄给他,并称自己还珍藏着这份手迹。

1961年周作人在写给郑子瑜的一篇文稿《所谓五十自寿打油诗》中也说,这首诗的原稿已遗失,“现在在我手头的只有蔡孑民先生的一份”,当时这份蔡元培诗稿在周作人手上已经保留27年,可见周氏对蔡元培的感怀之情,及对当年友人和诗的重视。

这件蔡元培手迹,时居上海的蔡元培题写于上海朵云轩笺纸,以一手爽朗遒劲的行书,写和诗二首:

《和知堂老人五十自寿打油诗》一:

何分袍子与袈裟,天下原来是一家。不管乘轩缘好鹤,休因惹草却惊蛇。扪心得失勤拈豆,入市婆娑懒绩麻。(君已到厂甸数次矣。)园地仍归君自己,可能亲掇雨前茶。(君曾著《自己的园地》)

《和知堂老人五十自寿打油诗》二:

厂甸摊头卖饼家(君在厂甸购戴子高论语注),肯将儒服换袈裟。赏音莫泥骊黄马,佐门宁参内外蛇。好祝南山寿维石,谁歌北虏乱如麻。春秋自有太平世,且咬馍馍且品茶。

署名:蔡元培

这一年,蔡元培已经66岁了,他是位不苟言笑的学者,周作人晚年回忆文章中也说他“是最端正拘谨不过的人”,但这两首笔调风趣的和诗,却很难得地显示了他性格有着豁达与风趣的一面,也透露着他对时局的不满和愤概,更包含了他对老友周作人内心世界的深刻理解。

诗中使用不少周作人的生活“典故”,并且自己加注,以免后人不解,不失教育学人本色。佳句不少,具见性情,如:

诗一首两句“何分袍子与袈裟,天下原来是一家”,最能表达出蔡元培一生强调的兼容并蓄主张;

诗二第三联“好祝南山寿维石,谁歌北虏乱如麻”,则跃动着一股传统文人感时伤世的悲愤情怀(诗中“石”字或许是借“维石岩岩”暗指蒋介石?)。末两句“春秋自有太平世,且咬馍馍且品茶”,则透露着这位一代学人从容自处的性格精神。

在当年众多的和诗中,似乎唯有蔡元培的作品引起周作人异乎寻常的强烈反应,30多年后,他在《知堂回想录》 中还特别指出,这组诗作“署名则是蔡元培,并不用什么别号,此于游戏之中自有谨厚之气”,还无限感慨地说“读之但有怅惘,即在极小的地方,前辈亦自不可及也”。

蔡元培的书法,写的是黄山谷体,非常秀逸,据说当年钱玄同曾问过他为什么能考中举人,成为翰林,蔡回答说,因为他写的是黄山谷体,而当时的人都喜欢黄山谷体。

这件诗稿写来爽健遒劲,意态轩昂,颇有苏黄遗韵。向来文人书法,或重韵味,或重骨气,蔡氏书法的特点,不以意韵而以骨气胜,其点画多以长画出之,用笔疾速,爽朗有致,一派从容,无矫揉扭捏之态,可谓字如其人。

这件诗稿,自1934年春寄送北京八道湾11号之后,就一直保留在苦茶庵里,成为周作人的珍藏,直到1960年代初,才寄送到南洋给郑子瑜。

据郑氏原藏周作人信札,1962年4月17日函有“蔡孑民手稿附上,即以奉赠”语;另1962年5月28日函则又称“前奉赠蔡孑民手迹和诗,初意以为已经抄存,近方知还未抄出,为此特奉烦先生,请于公余将该和诗抄写一纸,至感至幸。”说明本件收稿为1962年周作人自北京寄赠郑氏蔡元培亲笔原手稿。

1930年代,轰动中国文坛的周作人《五十自寿诗》风波,周作人当年原稿已经不在,这件蔡元培1934年写的和诗手迹,可能就是唯一保留迄今的一件历史文物。

当年周作人的自寿诗,写的是他选择退隐的“游戏”性情;蔡元培的和诗,写的也是他难得流露的“游戏”性情,这件手稿的书法,体现的更是蔡元培心手如一、从容自在的性情。睹物思情,抚今追昔,前贤风采,人世沧桑,令人不尽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