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蜻蜓 交尾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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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故事的讲述者,是神话的编造者,是这个生机盎然的世界的毁灭者。

——爱德华·威尔森《半个地球》

如果说在蜻蜓的世界里,不曾、不会也不必像智人那样,总是深陷在欲望无穷与爱恨情仇的纠葛折腾里,别的昆虫难道就日日是“岁月静好”?你看那终日忙忙碌碌的“缀网劳蛛”们,可时刻盼望着会有自投罗网的猎物。

立夏之后,酷暑进逼。报载印度最西部的古吉拉特邦,出现许多飞鸟因困乏脱水而从天上坠落的“奇观”。南亚次大陆的夏天来后,除了天上的飞鸟,也许连地上的智人,日子也会越来越不好过。由衷希望世界各地的冠病疫情,不会出现夏天的反转逆变。其实,比起古人,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我们不见得就能比得上古人那样活得舒坦潇洒。比如,唐朝诗人孟浩然写的那首《夏日南亭怀辛大》,就让我们看到了太阳西落、池月东升后,诗人披散着头发在月夜里乘凉的逸乐不拘。打开了窗户,他闲散自在地躺卧着,在荷风香气的飘送中,听着竹叶上露珠滚落滴下的清音,情不自禁地怀想起知音的故人。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毋庸置疑,古人应该无须像我们今天这样,为了全球气候升温变暖而忧心忡忡。这就难怪2016年时已是87岁的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森(Edward O. Wilson),还是忧心如焚地思考着如何为地球上的生命,寻找一条生存之道,提出把一半的地表面积还给大自然。在《半个地球:人类家园的生存之战》(The Half-Earth: Our Planet's Fight for Life)的序文里,他就毫不讳言地说:“他们生来就具备生存和持续进化的能力,也拥有为生物界赋予永恒力量的能力。然而,他们却傲视一切,行事鲁莽,总是危险地将自我、部族和短视的未来置于最高位置。他们对幻想中的神明卑躬屈膝,而对更低等的生命形式充满鄙视。”

这些话,读了或感“夺目刺耳”,但回想起日前恰好有本地新闻报道,说位于油池一带的蔡厝港62街附近,有野猪闯入组屋区。居民报警后,两名到场的警员,很专业地持着盾牌,终于不负众望将野猪一路“护送”回“家”,顿时成为了岛国另一道“美丽温馨”的风景线。这则新闻也让我想起了战火还在狂烧的乌克兰,以及在马里乌波尔的亚速钢铁厂里那群仍被围困在地底下,且一再被狂轰乱炸的乌克兰军民。几经波折,在联合国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协助下,有部分受困难民终于得以安全撤离。这些总算逃过一劫的老弱妇孺,将被护送到一个异域他乡的“家”里,因为他们原本拥有的家园,早已被夷为平地或烧成了灰烬。

瞅着新闻图片里那些满脸惊惧、潸然落泪的孩童和妇女,忆起近日刚读过美国诗人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的诗作《蜻蜓交尾》(Dragonflies Mating),感触更深。嗯,你若也耐心读完诗前面的五段,就会发觉诗中涵盖传说、故事、哲思与遐想。既写了早期居民在高山草地的生活,也写殖民之初的北美加州,传教士登场后虽带来文明和爱心,但也传来可怕的疾病(当然不是冠病)。你也会看到郊狼(coyote)和红狐(red fox),现身在犹如苍茫大地的悠长诗行野径里,交织着印第安人创世纪的传说。诗中还自曝了诗人年少时的揪心记忆,如电影画面般的诗句,追忆了当时拍打着篮球的他,对于酗酒成瘾的母亲亲临学校时,那种爱恨交织、怨怼矛盾的心情。在80行的铺陈描述后,第六段里你就会读到哈斯如何借大自然的场景,写出蜻蜓交尾时的缠绵不舍和安于生存现状的快乐,也道出了他对人世的怆然感悟:“它们”与“人类”的不同。

哈斯如此写道:“我想(有何佐证?),它们和我们不同。/它们交配,且满足于交配。/它们不会一直带着源自童年的这未遂欲求/然后四处寻寻觅觅。/所以,依我之见,它们不会像我们那样彼此伤害。/它们不会因渴望而终其一生浑浑噩噩,/不会用它杀人,不会让它玷污一切,/虽然也许也是真的没有任何事情曾发生在它们身上,就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哦,如果说在蜻蜓的世界里,不曾、不会也不必像智人那样,总是深陷在欲望无穷与爱恨情仇的纠葛折腾里,别的昆虫难道就日日是“岁月静好”?你看那终日忙忙碌碌的“缀网劳蛛”们,可时刻盼望着会有自投罗网的猎物。你是不是想起了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那一场又一场从未休止的战争,以及近年来层出不穷的网络诈骗,不也挺像一张不断扩张的罗网,并怀疑古今中外的帝王将相,有的会否也带着源自年少未遂的欲望和所经历的创痛,仍在寻寻觅觅、点燃战火?

如此说来,误闯组屋区的野猪,也许就从没想伤害人类,只是城市化的脚步太匆匆,莽莽山林,终须让路,褪去了绿野丛林后,为了果腹充饥与求生保命,它们就不得不越界觅食了。我们近日在社媒里看到的“趣闻”,像水獭成群结队,越过车水马龙的乌节路,甚至目中无人地“潜入民宅”,还把池塘里的鲤鱼悉数“啖然无存”,它们均有“难言之隐”。无论如何,越界的野猪也好,嚣张的水獭也罢,终究还是“福星高照”,还能享受到被护送回“家”的平安,以及车辆都停下来让路的 “小确幸”,倘若是换在异域他地,或早已被人捕杀烤了吃进肚子里。

最近因读了一些欧美诗作,发觉西方人除了对小昆虫感兴趣,对小动物也好像情有独钟。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就曾经以《水獭》和《臭鼬鼠》为题,写过两首文笔温婉感人,寄托思念太太的诗作。只不过,1969年的夏天,当北爱尔兰因暴力事件引发社会动荡不安时,身处于西班牙马德里的希尼,就再也无法潇洒自如地置身事外了。回望着故乡爱尔兰的他,在《夏天1969》(Summer 1969)这首诗里,如此写道:“当警察部队包围开枪进入佛尔斯路的暴民时,我只不过/在马德里受着骄阳之苦……/我们坐着看死亡的数目和电视上斗牛的报道,/名人们从真实事情还在发生的地方赶来。/我退避到普拉多美术馆的阴凉中……”

诗人想起了西班牙大画家戈雅(Goya)和他那幅《1808年5月3日的枪杀》。哥雅在目睹了可怖冷血的政治屠杀后,决然地把画笔从过去对宫廷贵族逸乐生活的描绘,转变成以明暗对照和愈加尖刻嘲弄的画风,凸显当年西班牙被拿破仑入侵后,起义的人民遭到的残酷镇压和屠杀。哥雅是这一事件的目击者,他把西班牙人民毫无退缩的牺牲精神,作了最真实和慑人的描绘与刻画。画作激发了诗人希尼的反思:作为个体的诗人,与他所处的苦难时代之间,岂能毫不相干?何为诗人?为何暴力冲突,总是不断上演!诚然,时至今日,智人还在大地之上,彼此杀戮。

嗯,还是来读读《水獭》吧。当年希尼在加州大学任教时,太太没有陪伴在侧。夫妇俩鹣鲽情深,他更是十分思念。因此,在意大利托斯卡纳(Tuscany)度假时,借对水獭意象的追忆(Otter of memory),他把太太在泳池里轻盈曼妙的泳姿,比喻为水獭轻柔娴熟的迷人泅泳。在那犹如水波荡漾的诗行里,让人读来遐想联翩,里头有一段,他是这么写的:

当你纵身入水

 托斯卡纳的灯光摇曳

荡过了泳池

 从水面到水底。

我爱你那湿淋淋的头和划水拨动的英姿

 你水中健美的后背和双肩

一次又一次浮出水面

 今年以及此后的每一年……

世事无常,年轮易转,2013年当诗人希尼告别人世时,他当然不可能预先知道,才隔了一年,克里米亚半岛在2014年的3月18日,就会被俄军占领了!嗯,也许,我是说也许,在顿巴斯战火被点燃之前,黑海之滨,或曾浮现过泅水姿态动人的水獭吧。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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