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半天,路都找不到。怎么可能?头壳内拢总是你阿公常唱的南管……
一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我一直想:爸爸为什么会掉入装山猪的坑洞里?
疫情当下,人被封禁,山猪倒频频现身,甚至走进人类生活范围,报纸登过山猪在公园骚扰行人,到组屋底层垃圾槽找吃的,施施然列队过马路……撞见它们再不是什么新闻。但,掉入装山猪的坑洞是怎么回事?弟弟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跟他一起的老‘厝边’只是通知我,爸爸进了医院。我还在工作走不开,你赶紧去!”
妈妈回我电话时一迭声埋怨:“叫他不要去,就是‘铁齿’!老厝那十几棵榴梿树,很多年没去拾榴梿了,盲摸摸地去做什么?不知死啦,现在——唉,又说什么遇到‘魔神子’,‘魔神子’!什么‘魔神子’ ?有的没的!老了,头壳坏了!唉!”
说得我脸颊暗暗发热。
魔神子!当年知道它是从公公口里,公公遇见过它。爸爸已经来到公公的年纪了,魔神子也来找他!?
我呢?差点脱口说几天前我好像也碰见了,话来到喉头,终是裹着口水咽回去。
老家原来在一个小山村,公公从“州府”过来,是在这里开辟,定居的第一代人,然后开枝散叶。左右邻里不是亲戚,就是熟人。在那片迤逦绵延的绿地,大家养鸡养猪,种菜种果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主要靠务农为生。妈妈说的老厝那十几棵榴梿树,就是公公和爸爸种下来的。
公公在我小学毕业那年过世,那时他已经很老了,背弯驼,习惯赤膊,焦褐皮肤层层皱褶,像百年老树皮。终年穿一条黑色四角裤,从早到晚赤脚,在屋角兜兜转转,摆弄那些果树。他对改良果树树种很用心,种的菠萝蜜,长在树干的果实一个三四十公斤,要安个木凳让它坐着;驳枝的红毛丹,清甜,脆口,脱核,老远的亲戚都来讨要树苗。空闲下来,在大门口的木板凳上歇困,时而抽他自制的竹竿长烟筒,时而半眯着眼吟唱“南管”,“山险峻,路斜欹……”让人听着打瞌睡。
瞅见我们小孩子四处奔窜,他会呼喝两声:“囡仔,去别处玩!不要踩坏了榴梿树仔,以后没有榴梿吃了!”
公公这么老,自然有许多故事,我们最兴趣是他的“功夫”。十一二岁的孩子,开始臆想飞天遁地,四处地摊翻找“武林秘笈”。公公的模样——时而后腰背插着那杆两尺长的竹烟筒,背着手彳亍而行——俨然一副深山隐世高人的样子。传说年轻时他曾经与人交手,一个鹰爪扣胸,对手当场吐血倒地。我们缠着他教,他却是一味摇头。原来他真有一套祖传功夫。一次村子里狗只交配(我们也见过它們屁股连着屁股的怪模样,一边窃笑一边丢石子),有年轻人看见,嬉闹着拿滚烫的热水浇淋,要迫使它們分开。公公看不过眼,出声喝止,起了口舌争执。“出手哪里知道轻重?”几十年后,公公还在自责:“日头正正头顶,血脉行经胸口,一扣胸血喷了我满身!都是‘厝边头尾’的,怎么办?请公亲出面,摆一桌酒席赔礼道歉才了事。学功夫有什么好?误事!你们要学学我改良果树,才有好果子吃。”大家互递眼色,嘴角一哂,各自散去。
后来政府说要发展,要重建,百多户人家相继都搬迁进了组屋。山村四周转眼高楼矗立,大小公路环绕。我们原来的家园,却一直撂荒着,人搬走后,树丛长得更加茂密,成了武装部队丛林作战的训练场地。
刚搬到组屋前几年,每到榴梿季节爸爸都回去捡,公公改良的那十几棵榴梿树,果实早已远近闻名,许多闲杂人专在树下守候。有人还搭起小木棚子过夜。爸爸说,再不去守就变别人的了。有一次还差点跟捡榴梿的少年相打!
吃晚饭时说起来,爸爸一脸不忿:“少年家黑白讲,什么赶搬家土地被政府收回,果树就是无主的,众人的,谁见谁捡。”
妈妈插嘴:“你讲得过人家吗?少年的有气力,你就靠支声音大,有什么路用?”
“国家要发展,我们支持。但一棵榴梿树从小到大,照顾十几年,像养大一个孩子。开花结果了,只赔那几十块钱,这笔账怎么算?我说,我孩子长大了,报效国家去国民服役——”爸爸斜睨了旁边小弟一眼,那年他恰好在当兵,“怎么孩子就变成不是自己的,变成众人的了!有这样的道理?!”
“赫!种树时没出一点力,现在却来捡现成。无道理……”爸爸还在忿忿不平,“啪”一声搁下筷子,饭不吃了!
二
妈妈说,前几天夜里,住在彭亨劳勿都赖的三叔打电话来,跟爸爸讲了一个多点钟,爸爸就整天沉着脸,再不出门。然后我的手机收到堂弟发来的视频,声言一定要开给爸爸看。
视频里是一大片山坡地,天空阴沉沉的,远处是幽深的原始树林,坡地却一片光秃秃,灼亮刺眼。锯倒的树木顺山坡躺下,树干都有成人腰膀粗大,锯口新鲜透着杏黄色,像刚发生一场动乱和杀戮,倒卧在地上的尸骸;枝丫树叶横七竖八,一地狼藉。看仔细了,密密的树叶暗绿翻黄,枝丫上还挂着半大的榴梿,更多果子摔落在一旁。
画面里出现三叔,老了样貌身材越来越像爸爸。他一手叉腰,一手毛巾擦头脸。堂弟站在他身边,手指点数着锯倒的榴梿树,有几回不觉地顿脚,像被脚底这片燃烧的土地烫着了。他跟三叔在说些什么,听不清楚。
我从本地报章知道这起发生在邻国彭亨州的纠纷,州政府联同多个执法单位,一边封锁路口,禁止村民进入果园,一边却派执法人员锯倒村民种植多年的“猫山王”果树!接连数日,已摧毁整十英亩,200多棵老树。网络上有更多的报道,当地果农已经联合起来抗争,民选议员,维权组织也在跟进。纷纷扰扰,各执一词,成了除疫情外,区域的热点新闻。
爸爸连续看了三轮,嘴唇哆嗦着:“这是什么政府?天理在哪里?”
往时的榴梿季,三叔多次邀我们一家人北上到他那里。他从上个世纪70年代就在劳勿开荒,把公公培育的榴梿秧带进去,经过不断改良品种,从土树,到苏丹D24,一直到今天的猫山王。
“你们吃看看,是不是还有老家那十几棵老树榴梿的口感?”三叔一边开榴梿招待,一边颇自豪地解释,“试试这新品种,D197,果肉柔滑细润,入口就化,籽又小,还带酒味。中国人本来不敢吃榴梿嘛,都吃到吮手指。他们现在有钱了,我们采用速冻工艺的猫山王,多少个container运过去,手脚慢的都买不到!!”
“大马成了‘猫山王国’啦,彭亨是这个——”我翘起满手滑腻的大拇指,“顶呱呱!”。
三叔朝向爸爸:“阿叔(公公听从算命师傅,儿女们都不称呼他阿爸叫阿叔)还在,一定很欢喜,榴梿可以改良到这么好吃,还个个都‘久籽’(核扁小)。”
爸爸频频点头:“你们有本事,为国家立头功啦!”
谁能料想,国际上叫响“猫山王国”的名堂,州政府一口一声“发展经济”“开发品牌”,和大财团联合,全面垄断收购果农的果实,开出的却是极不合理的条件。对那些不合作的,祭出了州规国法。三叔和其他果农苦心经营几十年,几百棵榴梿老树,就在收成季节被锯倒!还是疫情当下,人民在遭难的时刻!
爸爸又盯着手机屏幕,口里哼哼声。
三叔说过,他们挨在大芭边的果园,那都是1974年听州政府的话,在树桐商砍伐过的森林地带开荒种植,青皮书号召老百姓开芭,“先开垦,后申请”。州政府不只鼓励,一路来也没有干预。种榴梿要十年八年才有收获,他们把生活都押在这里了。现在却说是非法芭!
“哪里没有去申请地契!年年申请都拿不到,信和表格都收一大叠了。”三叔摊开双手。“有什么办法?”
“怎么有政府几十年让人民非法占用土地不出声,现在才来对付?!一上来就把人逼上绝路!”爸爸目光如火。“‘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什么皇家榴梿集团跟州政府合作,要三叔他们把榴梿卖断给他们,价钱压低低,连自己捡回去吃都不可以!不听是吗?就告你非法开芭种植,封路,砍树!杀鸡给猴看啦,看你怕不怕?发展,发展,大官发大财,百姓遭大殃!”
“三叔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是大财团,是州政府,一根手指头都比你大腿还粗!”
视频里堂弟说:“这些榴梿树,花费我们十几二十年,半世人了。这阵子拢总放倒了,倒下去的是我们的日子,我们的生活!怎么从头开始?”一旁三叔还在用毛巾抹脸,见不到表情。
三
当我再踏上那块荒地,心里揣着一张几十年前褐晕斑斑的地图。
路口好不容易才辨认出,被高高一大堆泥石拦着,长满各种不知名的藤蔓荆刺。我顺手撩拨,手一缩,差点刺伤手指,只能从侧旁弯过去。上一回来是什么时候?有这堆泥石吗?
野地凉风习习,浓绿的树丛迎面而来。晴好的天气里,蒸腾着一种完全不同于市嚣烟尘的草木的腥鲜气。我听到树梢婆娑的风声,听到树阴里欢快的啁啾。藤萝披挂倾泻如瀑布,深浅不一的翠绿色块,掩藏着荒野影影绰绰的秘密。脚底下青绿的藤蔓,向废弃的柏油路,滋生蔓延。几朵紫色的牵牛花在被蔓草咬碎的老路上招展着。我心里忐忑,完全不敢确定,这条野草半掩的荒路要带我去到哪里?
堂弟的视频里,那些被锯倒的猫山王,就如三叔一家,和我们既遥远又血脉相连。我不禁怀念老家那十几棵老榴梿树。它們还安好,还在那里吗?
我走得很慢,四周一片陌生。旧地图里熟稔的点点滴滴,在眼前的荒林里,稍可辨识的只余下天空的湛蓝,和周遭的蓊郁!太阳还高挂天空,但风和云朵肯定不再是当年的。
我心中有一个陡坡,两旁密密伫立着俊朗的玉米株,腰带状的长叶子在风中嚓嚓作响,淡黄浅紫的玉米缨弥散着蜜糖的气息。蜜蜂一天到晚嘤嘤嗡嗡地绕飞着。
还有一个岔路口,旁边的养鸡场砌了个大池塘,饲养喂食死鸡的鳄鱼。在滂沱雨夜,水涨池满,几只鳄鱼溜走了,我们再也不敢下水沟捞捕生仔鱼和打架鱼,整个村子日夜惊恐了好一段日子。
记得陡坡下就是一块旷地,那是福成伯的菜园子。上学放学总看见他弯腰刈草,菜绿半遮着铜色的身躯。路过我会大声打招呼,还多次讨过脆生多汁的嫩黄瓜,一路走一路吃。
赶搬迁的时候,许多人家都已有孩子在外头打工,福成伯是家里只靠种植的一两户人。这期间发生一桩大事。据说是对农作物的赔偿谈不拢;特别是搬迁后,怎么安排他们一家的活路?周围人家都搬出去了,福成伯却坚守在那里,成了“钉子户”!有一天推土机开进来了,福成伯横拿着锄头,拦在菜园口。
“我不走!”他脸色发青,汗渍淋漓,抖动锄头柄大声吆喝。“住高楼,我一家怎么赚吃?怎么过日子?!”
推土机退下去了。不久换来警车和红十字车(救护车),穿着不同制服的两拨人,把福成伯押上红十字车载走。他被判定为神经病,直接关进板桥医院了。
真是神经病吗?村人都很怀疑。一朝离开土地,搬入高楼后怎么过日子?确是会让人忧愁掉头发,想多了真会发神经的。我想起堂弟绝望的脸庞,想起三叔被毛巾遮住的看不见的表情,实在为他们忧心。但我能做的,只是回来寻找老家那十几棵老榴梿树。当年阿公种下来,三叔把一些榴梿秧带去彭亨劳勿。那里出了事,被锯倒了,这里应该还安好吧?找到了,我会发照片给他们。
我以为老旧的柏油路不会变的,野草遮掩它还是会在那里。但在岔路口我却迟疑了,我弯进去的几条小路,并没有让我看见预期的景物,是吗?老家是在前面吗?不时有风中的蛛丝粘在脸颊,我把它和汗水一起抹去。额手眺望,望不见一棵棵暗绿的叶片中翻裹着茶褐色的榴梿树!
我特地从荒路踅入旁边的灌木丛,希望能发现一截断壁颓垣,一块碎砖或者一根残存的木柱子。但是没有,落叶铺盖的泥地湿润松软,上面偶有被刨翻的泥巴和坑洼,在低矮的菁芜中蜿蜒。我猛然想到山猪,鼻际掠过野物的尿骚味,连忙又倒退出来。
记忆中从大路进来,几个上下,不必半个时辰就能望见老家灰白斑驳的锌版屋顶,望见飘散在屋顶的炊烟。现在已走了两三个钟头,太阳把林木照得透亮清晰,我却越走越生疏迷糊,没有发现任何与记忆重叠的标识物。苦藤——薇甘菊满地乱爬,我被这荒地上恣肆勃长的藤蔓缠住,被满眼浓密如泼墨的树丛,矮青掩没。恍惚中我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树,一棵会走动的树,经过大半辈子,回来寻觅发芽生根的故土!
然而,我在昔日的家园门口迷失了。
公公对我说过,有一回他半夜看完大戏从街上回家,在后山背——就是这一带——离开家不到20分钟路,在那条走过千百回的山路上迷失了!一直绕圈子,绕了大半夜,走来走去都走不出那户做酱油人家的地头,兜一大圈回来又见到满地都是装大豆的土瓮子。“我就知道撞上了‘魔神子’。”公公说时,浑浊的眼珠布满惊骇。“记得嚯,走暗路一定不可以回头。我们肩上有两盏阳火,一转头就灭!全灭了,‘魔神子’就会扑过来,要吃人了!我一身冷汗一直走一直走,听到第一声鸡啼,我才像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
我走累了,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来,拉起衣襟抹汗。公公被“魔神子”囚在黑糊糊如同泥浆的暗夜里,眼下大白天,天地用夜黑般的浓绿把我重重围困。“魔神子”到底有什么魔力,使我们都在家门口走失了?那泥石路上留下我无数脚印的山村,那十几棵陪伴我长大的苍郁的老榴梿树,到底在哪里?找不回真是因为“魔神子”吗?头顶各种树木斑驳的树冠,枝叶重叠交叉,色块掀动流转。筛漏过来的阳光,像被风刮起的金色的尘埃。我感到眩晕,内心虚荒而茫然。我望着不远外一棵高大的树木,想着如果能爬上树梢,极目张望,或许能见着故园那十几棵榴梿树,但我已经完全无力爬树了。我听到树丛里鸟儿的啁啾,但我又知道不可能等到唤醒公公的那“第一声鸡啼”。
福成伯从板桥医院出来,他的家已在和我们同个邻里的组屋里。离开了土地,他的精气神也离开了他,偶尔在楼下遇见,他只剩下一副衰朽羸弱的躯壳,颤颤巍巍低着头走过去。两三年后就过世了,享寿还不到60。当年从山村搬进组屋,不少老人接二连三地走了。
我更加为三叔担忧。
四
疫情下的医院,大大不同往日。
原来挺热闹的,一拨一拨的探病亲友,制服整洁的医护人员穿梭进出,终日保持不歇的人流,虽不像购物商场,却也叫原本凝重冷峻的医院,多出几分热气。眼下却骤然清寂。各种防疫规定,限制探访的人数;看不见的病毒四处流窜,医院更是成了高风险地区,整座庞大的医院大楼人影寥落,顿显空阔肃杀。
扫描过“合力追踪”软件,确认已完成疫苗接种,顺利通关。我直接上到5楼E病房。在门口碰见爸爸刚从右侧的洗手间出来,护士随侍着,伸手要扶他,被爸爸摆手挥开。我见他一脚高一脚低,右腿拖着走,有点跛,步伐还算沉稳,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
爸爸在床沿坐下,我跟着来到他面前。
“来做什么?都要回家了。”他双手扶着右膝盖。
“医生有说可以回吗?”
“皮外伤哪里要住院,这里又不是‘吃风楼’!这阵医院要留给冠病病人。骨折扭伤还是跌打医生才会看的!”
疫情下能回家休养最好,情况不比往常,留在医院总要担惊受怕。但还是得听医生的。
“古怪了,才多久没去,拢总变了,认不出啦!”爸爸兀自摇头。
“怎么想去捡榴梿?这么麻烦。”
“做梦啊。梦见你阿公,说想吃榴梿——当然是吃家自的榴梿,我才想去捡——唉,唉,认不到啦!”
“真实有‘魔神子’!你阿公讲过的。他被迷过。” 爸爸望着半空,目光透着惶惑,“走了大半天,路都找不到。怎么可能?头壳内拢总是你阿公常唱的南管。”
“南管?”阿公喜欢唱南管,小时候听得多,却一句都记不得。
“奇巧啊!那一阵我也晓得唱,‘山险峻,路斜欹,为着红颜,阮为那着红颜,那会来到只,爹妈爹妈恁值处,勿得相见……’”爸爸竟然低声吟哦起来。爸爸唱南管,我还是第一次聆听:山路难行,为了会心上人来到这里,爸妈在屋里,无法相见……
在他低沉沙哑的声调里,穿着黑色四角短裤,赤膊的公公在眼前悠转——在老屋屋角,在树丛底下,埋头改良果子树秧。挖坑,下种,培土,施肥……然而,绿树成荫子满枝,我们却再找不到,都回不去了!
“魔神子什么款,无人了解。大日头天却感觉昏沉沉的,南管一直在耳朵里响着,‘勿得相见,勿得相见……’,眼睛找高高的榴梿树——脚下一踩空,哎,掉坑洞里了!听‘厝边’讲,不是别人,就是捡榴梿的人挖的,说是装山猪,实是阻挡别人跟他们抢榴梿!没良心!哪里管到别人掉落去!”爸爸的目光落回到他脚上。
“拗到脚了?”
“不厉害。”他指给我看,脚踝明显乌青浮肿。“你阿公保庇。”
我脑子里像“滋滋”过电,阿公,旧村居,陋屋,煤油灯,福成伯,黄瓜地,榴梿树……历历在目。哦!他们都不在了,都找不着了,却又一直在那里!
“你阿母说,三叔又打电话来。伊烦恼多过猫毛,这条事就免跟他讲了。”爸爸叹气。“又是病毒,又是砍树,又是魔神子,拢什么年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