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人世间所有的爱，有一天，终会成为往事。

这故事，听过好几回了。

有个中年音乐家犯法，被判入狱20年。音乐家深感20年光阴一去不复返，纵使将来有机会出狱，也很难有所作为。为了不虚度岁月，他决定在狱中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要创造奇迹，实现他人不可能实现的伟大理想。

监狱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蚂蚁相伴。音乐家竭尽所能训练那只蚂蚁唱歌。20年间他风雨不改，经历多少艰辛和挫折，咬紧牙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因为人生不会有多少个20年。直到他出狱的那一天，他真的成功了，那只蚂蚁已经能够开口唱出一首首悦耳动听的歌！

他欢欢喜喜地来到当年他常去的那家酒吧，还约了几个知心好友相聚，一方面庆祝他重获自由，一方面见证他的壮举。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会唱歌的蚂蚁从衣袋里掏出来，温柔地把它放在吧台上。酒保把酒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想让蚂蚁展现歌喉，于是兴奋地指着那只蚂蚁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只蚂蚁……它会唱歌！”那个酒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以为音乐家在开玩笑，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用食指使劲儿地往蚂蚁身上搓，蚂蚁当场毙命！

20年的心血啊！

有人说这是音乐家的悲剧！

有人认为蚂蚁更惨烈，它20年寒窗苦练，好不容易熬出头，还没有机会展现才艺便“英年早逝”，真是壮志未酬！

另有一些人则认为其实酒保才是最可悲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无知更可怜！

听着大家的争论，我却觉得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是整个社会也是全人类的悲剧。没有人愿意相信一只蚂蚁会唱歌。那么，如何能央求世人不要禁止蚂蚁的歌唱？

不信，是最大的悲剧！

孤独的少年迷上一种叫“弹珠竞速”（Marble Run）的玩意儿。这玩意儿的灵感来自于现实中的一级方程式赛车，就是将每颗弹珠与弹珠队伍当作是比赛选手，让它们就好像赛车一样在爱好者建设的升降梯和复杂的轨道上滑行，最先抵达目的地的弹珠获胜。

少年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收集上千颗款式不同的弹珠，把家里能用的材料如积木、筷子、书本、橡皮擦、盒子、盘、碗、锅盖等都拿来创建复杂多轨的弹珠跑道。少年滑动着不同的弹珠，记录着它们完成赛程的时间，乐在其中，却也倍感孤独。他感慨茫茫人海，知音难觅。

有一天，少年竟向我提议：“不如你把‘弹珠竞速’的视频分享到脸书上？我猜，一定不会有人给你like的。”

孩子，这么做，要证明什么呢？证明你孤独吗？

我挑了一个制作得非常精致的“弹珠竞速”视频上载到我的脸书。果然，一个like也没有。

我于是想起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伯牙鼓琴，弹奏高山流水之曲，全天下只有钟子期能领略。钟子期去世，俞伯牙深感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知音，痛而把心爱的琴摔碎，从此不再操琴。人散而曲终。

亲爱的少年，谁叫你的志趣如此奇特？

高山流水，曲高和寡，我明白伯牙绝琴的心情。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在心中萦绕多年的旋律，不思量，自难忘。

岁月留不住，是不是至少能够留住记忆，留住往事？可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人世间的挚情爱恋在风雨中原来如此柔弱。风住雨歇之后浅斟低酌，才知道原来往事的味道如秋；秋的味道如一碗冷却的茶。

不晓得是先喜欢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还是先喜欢它的主题曲——音乐才子李宗盛创作的《当爱已成往事》，这些曾经搅动心灵的感动，既是一桩往事，也是一桩心事。如今回首，惟有岁月能懂。电影中，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最后一如历史上的虞姬，自刎而死，倒卧在“霸王”段小楼的怀里。刻骨铭心的一段爱恨情仇，随着电影落幕终化为烟云；不久后，程蝶衣的饰演者，当年红极一时的演员兼歌手张国荣自己也从高处纵身跃下，将《霸王别姬》里的憾恨复制到现实生活中。我们都记得，那一天正是四月一日。这醒目的日子，为这段往事盖下鲜明的戳记。

往事历历在心中，张国荣深情的歌声清晰如昨日，仿佛秋风在耳畔低回，哀婉幽怨。

这边厢，我们告别了张国荣，也告别了那个辉煌的年代；那边厢，《当爱已成往事》的创作者李宗盛与林忆莲的婚姻也画上休止符。离婚后，有一次李宗盛在节目中还透过视讯，哽咽着与林忆莲隔空对唱《当爱已成往事》。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没有你会不同。”

曲终人散；人散曲终。人世间所有的爱，有一天，终会成为往事。